首页 -> 2008年第3期

水枪

作者:孙春平




  1
  
  邹清羽第一次预感家里要刮台风是在17岁,她刚上高二。那天,已是入夜时分,她在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妈妈在卫生间洗衣服。她的房间是北屋,虽已入秋,天还是有些热,秋老虎,但已不需要开空调了,她将房间的门窗都打开,将南屋的门窗也都打开,这样房间里便有穿堂风像水一样地流淌,很让人感到舒服。妈妈正坐在大洗衣盆前搓衣服,腹前顶着一块搓衣板,吭、吭、吭,一下又一下,很用力,也很有节奏,而全自动的洗衣机却安安静静地靠在她的身旁。妈妈说用手洗的衣服干净、透落,她却知道妈妈心疼费水费电。当一个人把节省当成了生命的习惯,别人再说什么都没用,跟家里有没有存款也没多大关系。好在邹清羽早就适应了,那吭吭的搓衣声反倒成了一种家庭生活的交响乐,让她感到踏实与温馨,影响不到学习。
  自从清羽进了高中,曾经是韩剧迷的妈妈晚上就不再看电视,甚至把晚间的一切外出应酬都谢绝了,更别说允许清羽看电视了。妈妈说,紧急战备时期,一切为高考让路。哼,至于吗?
  电话响了,妈妈起身,说了声“学你的习”,就奔了她的卧室,接电话前还掩上了房门。
  这种时候了,肯定是爸爸。爸爸工作忙,晚上应酬也多,下班后常不回家,就是回家也很晚,有时跟妈妈说一声,就在外面住了。家里的电话基本是妈妈用,找爸爸的只能打他的手机,因为爸爸轻易不肯把家里的电话告诉给别人,市里印了一个领导干部的小电话本,上面注明“内部使用,注意保存”,但邹林峰名字后面的住宅电话是假的,谁打也没人接。爸爸在家时,有人找他,都是手机响。爸爸先看来电显示,愿接就抓着手机进他的书房,不愿接就扔到一边。
  隐隐传来妈妈吃惊而愤怒的斥责声:“你胡说!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静下来,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又听妈妈的更大声音:“你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肯定不是爸爸了,还可以肯定是个连妈妈都不认识的人,而且那人一说话,就惹了妈妈生气。邹清羽轻轻地将手边的分机话筒拿起来。这个分机,是邹清羽强烈要求安装的,她说有时需要向同学或老师请教功课上的问题。爸爸派单位的叔叔来家安装这个分机的时候,妈妈特意嘱咐,取消隔断功能。那意思邹清羽明白,妈妈要对自己实行监听,她怕自己用电话和同学们说闲话,更怕女儿早恋。哈,我的傻妈呀,想早恋还非得用家里的电话吗?
  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李太太,你别激动嘛。反正我是为你好,为你抱不平,信不信你可以马上去看看嘛。机不可失呀。”
  又听妈妈在电话里喊:“我看你是居心不良!”
  电话里说:“随你怎么想。好了,祝你晚安。”
  电话断了,妈妈的屋子也静下来。邹清羽的思绪很难再集中到课本里,她怔怔地呆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妈妈的房间,轻轻地将房门推开,见妈妈的脸色铁黑着,也是怔怔地坐在床沿上。邹清羽小心地问:
  “妈,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呀?”
  妈妈突然发怒的豹子一样对她吼起来:“鬼!是鬼!你管什么管,快去学你的习!”
  邹清羽急回了自己的房间,那动作像极了遇到猫咪的小鼠,听说豹子也属猫科,也有捉鼠的本领,鼠类见了猫科动物都是慌急逃窜的。邹清羽这次是掩上了自己的门,但她听到妈妈搓衣服的声音很快又响起来,但搓得不再那么有力,节奏感也不似先前那么明显,时断时续的,而且那吭吭声只响了一刻,又停下来。妈妈站在门外说,“我有点儿事,出去一下。你在家好好学习,不到点儿别急着睡觉。”邹清羽应了一声:“好,不睡觉。”就听妈妈换鞋,又把防盗门哗啦啦地反锁上,走了,去办她的什么事了。
  学习,学你的习!妈妈眼下除了说这个,还会说什么?
  邹清羽的家在三楼。终于听到楼门“咣”的一声关闭了。邹清羽急跳起身,隐到了窗帘后,她要看看大半夜的,妈妈去了哪里,起码是知道去了哪个方向。是不是听了那个电话去看什么了呢?但在小区昏暗的路灯下,她看到妈妈出了楼门,就在花坛边打转转,转了一会儿,又在一张塑料椅上坐下,似乎还蜷着身子,久久地,捂住了脸。妈妈在哭?邹清羽的心紧上来,她再次想起了那个电话,一切肯定与那个电话有关,是谁打来的?说了什么事?邹清羽踅到妈妈的房间去,妈妈的话机上有来电显示,她拿起话筒,按了回拨键,里面响了好几声,终于有人拿起了话筒,接着便是一个老男人恶声恶气的声音,“公用电话,不给找人!”然后就啪的一声撂断了。
  那一夜,爸爸没回来,妈妈其实哪儿也没去,只是在花坛边呆坐,共坐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待她掏出钥匙重回楼门时,邹清羽将自己房间的灯熄了,急忙躺到床上去。妈妈进了家,就直接进了她的屋,没再坐回卫生间洗衣盆前去,那些没洗完的衣服就仍在水里泡着,这不是妈妈的习惯。躺在床上的邹清羽想起老师说过的话,台风到来前,中心区域有一段时间会风平浪静,格外安宁,那个区域就是台风眼。这个家里是不是也要刮台风了呢?
  
  2
  
  邹清羽将那个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交给班上的同学赵鹏,嘻笑着说,大侦探,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个号码?赵鹏展开纸条看了看,笑了,说请先说说案情吧。邹清羽说,军国大事,兹事体大,无可奉告。赵鹏说,事涉公民隐私,公安机关有严明纪律,私人电话属个人隐私,不可随意泄露。邹清羽撇嘴,说整不来就明说,狗屁的不可泄露。我跟你说,这是个公用电话,你告诉我具体地址就成。赵鹏坏笑了,说是不是有人用公用电话骚扰了我们漂亮的邹小姐,告诉我是谁,本帅哥立马带人去扁了他。邹清羽给了他一粉拳,说你再敢在邹字后面带小姐,本姑奶奶立马先扁了你!此事要快,时间不许迟过下午放学。
  因为爸爸在公安局刑警大队当侦察员,所以赵鹏平时就常以大侦探自居,前不久班上有个同学把MP3放在书桌里,上课间操时丢了,竟真让他神神鬼鬼地破了,小蟊贼原来是高一的一个男生。赵鹏找他爸,问个公用电话的具体地址,肯定是小菜一碟。
  下午放了学,邹清羽径直奔了怒江街137号,原来那是一家临街的小水果店,朝西,太阳光正明晃晃地映照在小店里,门口摆着一红一黄两台电话,上方悬了一个纸牌牌,上写“公用电话”,还写“长途每分钟三角”。看小店的是个60多岁的男人,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很不彻底,稀稀落落地留着一些花白的残余,可能是用剪刀剪的吧。
  邹清羽问:“大爷,您每天都在这里吗?”
  老男人倔哼哼地说:“这就是我的家,不在这儿还去睡马路牙子?”
  邹清羽想起昨夜电话里的声音,没错,就是他了。她又扫视一下小店,靠里的一角架着一张小床,挂布帘遮着,墙角高处悬着一台早该淘汰的破电视,床下还塞着电饭锅和碗盆瓢勺,果然就是个简陋的家呢。
  邹清羽将一张50元的票子放在电子秤上,说:“大爷,您给我挑一串葡萄就行,最好是玫瑰香。不用称,也不用找钱了。”
  老男人警惕起来:“你个小丫头,还是学生吧?什么意思?”
  “我就问大爷一点儿小事,您如实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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