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艾姆皮三

作者:尉 然




  自从患上了偏头痛,房榴花就不愿意开口说话了。她觉得,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就好像有一群蜜蜂飞进了她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为了躲避开那群讨厌的蜜蜂,房榴花干脆闭上了她的嘴巴,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她把许多该说的话都省略了,改成了点头或摇头。
  丈夫水常清问她,该吃药了吧?
  房榴花点点头,表示,行。
  水常清问她,这会儿头痛好些了没有?
  房榴花摇摇头,表示,不见好。
  不过,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说,水常清问她,你想吃啥饭?我来给你做。这时候就比较麻烦一些了,因为点头或摇头并不能说明她想吃什么饭。这时候往往水常清已经把围裙束在了腰上,两只袖子也已经高高地挽了起来,一副准备下厨的模样,就等着病人指示了。但他忘了病人不愿意开口说话这个碴儿,等了一会儿,见老婆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房榴花只是把手捂住脑袋,脸皱成了痛苦的一团。水常清就一拍脑门儿,说,你瞧我这记性!
  水常清是个好脾气。于是,他就好起脸,逐个提问,面条?
  老婆摇摇头。
  噢,她摇头了,说明她不想吃面条。
  又问,饺子?
  还是摇头。
  噢,她又摇头了。说明她也不想吃饺子。
  接着问,那,荷苞蛋?
  再摇头。
  噢……
  水常清有的是耐心,他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打算至少问出10种饭菜的名称,就不信问不出老婆想吃的饭菜来。结果是,他刚问到第5种饭菜——小白菜煎豆腐,老婆房榴花就马上点了一下头。老婆的点头似乎让水常清有点儿猝不及防,没料到这么容易就问出来了。他怔了一阵,问,就吃小白菜煎豆腐?房榴花又点了一下头。水常清还是不甘心,又补上一句,就不想吃点儿别的?这一回房榴花没再点头,显然她是被丈夫罗嗦烦了,就跺了一下脚。
  见老婆生气了,水常清吓得吐吐舌头,赶紧溜进了厨房。
  也不是怕老婆,是他有意处处让着她。他们已经结婚20多年,他就让了她20多年。让来让去的,就让得水常清没有脾气了,而房榴花的脾气却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要跟水常清撂脸子、使性子。不过,倒也没见他们像别的两口子那样吵闹得要死要活的。主要是,每每房榴花刚拉开吵架的架势,水常清就偃旗息鼓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架怎么都吵不起来。渐渐地,水常清在老婆面前简直就变成了一个乖孩子,房榴花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房榴花让他打狗,他不敢去赶鸡。
  水常清在村里人缘不错。他说话办事活络,性子也绵软。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走照面了,水常清开口说话之前,脸上总是先挂上笑容。村里人以为,像水常清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却讨了那么个女人做老婆,两口子不般配。私下里都替水常清抱不平。说,瞧瞧,哪里还像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母老虎!尤其是男人们,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在老婆面前低三下四的,丢男人的面子,窝囊。但是,对于这种状况,水常清有自己的想法,他总是嘿嘿笑着这么跟人解释,免生气。就是为了免生气嘛。然后,将一只手罩在嘴前头,压低声音俯在人的耳朵上,说,鸡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
  被水常清说了悄悄话的人,听后怔了怔,然后苦笑笑,摇摇头,唉,这个水常清啊。
  两口子的气是免了,可免不了房榴花和别人磨嘴碰牙,磕磕绊绊地闹矛盾。按理说房榴花自己应该明白,你的坏脾气是丈夫的好脾气培养出来的,是年深日久惯出来的毛病。所以你想冲人撂脸子、使性子,也只能针对丈夫一个人,别人并不买你的账。
  不买房榴花账的就有一个人,王秀敏。偏偏的,她们两个又不得不经常打交道,因为房榴花的儿子水志强的女朋友就是王秀敏的女儿张小梅。这里的乡下,彩礼重,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的。对这个,房榴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别人都是这样,他们家也不好搞特殊,没话说,送。可是,王秀敏让人捎过话来,除了彩礼,还想要一部带MP3的手机,说是他们家小梅呀,最爱听超级女声。
  艾姆皮三是啥?房榴花问丈夫水常清。
  水常清说,听说,是能听歌儿的玩意儿。
  手机,还艾姆皮三?房榴花一听就火了。她给王秀敏的回话简洁有力,没门儿!
  王秀敏也干脆,她的话马上传了过来,说要是这样,那这门亲事就拉倒!
  房榴花的话也马上传了过去,拉倒就拉倒!
  王秀敏的话跟着就到了,抠门儿!等着儿子打光棍儿吧!
  话赶话的,越说火气越大,越说越难听。
  房榴花喘着粗气,胸脯一鼓一鼓的,坐在那儿一个人生闷气。水常清把饭做好了,端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她别过脸,不吃。水常清就劝她,说都在气头上,说话不好听也难怪,消消气,过后再商量嘛。房榴花一拍腿站了起来,你听听她说的那叫什么话?我儿子打光棍儿,哼!她以为天底下就她一家有女儿呀,我就不信离了郑屠户还能吃了带毛猪!水常清吓得不敢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将声音压到最低,赔着小心说,我打听过了,那个什么……艾姆皮三的手机,才1000多块钱,要不,咱就给她买一部得了。二十四拜都拜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房榴花火气憋不住,手一扒拉,就把桌子上的饭碗扒拉掉了,说你倒大方,1000多块钱,嘴一吧嗒就说出来了,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
  碗掉到地上,破成了两半儿。水常清蹲下去,将两半儿往一块儿对,手一松,又变成了两半儿,就惋惜地啧了啧嘴。撒到地上的饭水常清也不想放弃,就另找了一个碗,用手小心翼翼地收进去。兴许还能吃呢。尝了尝,牙碜,只好端出去倒进了猪食槽里。
  那天,房榴花还没有患上偏头痛,她只是气得少吃了一顿饭。
  患上偏头痛是第二天的事。
  第二天,王秀敏找上门来了。王秀敏走起路来有个特点,就是爱扭腰,尤其是在她得意的时候。腰一扭,牵扯得屁股也跟着摇摆。这天往房榴花家去的路上,王秀敏的屁股就摇摆得特别欢实。王秀敏并没有进去,而是倚在了他们家院门的门框上。她一边倚着门框嗑瓜子,一边看着那两口子在院子里忙活。那时候,水常清和房榴花正忙着腌咸菜。水常清负责往一口坛子里码放萝卜缨子,房榴花则负责往萝卜缨子上撒盐。码一层萝卜缨子,撒上一层盐。要不是王秀敏哟了一声,两口子根本就不知道她来了。
  王秀敏拖了长腔哟了一声。
  两口子这才抬起了头。
  王秀敏说,哟,我说怎么买个手机就心疼得像割心头肉似的,原来是拿不出钱来呀。也难怪,都混到吃糠咽菜的份儿上了。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刺儿呢。
  房榴花马上就回敬了一句,当然也是带着刺儿的,这叫针尖对麦芒。房榴花说,吃咸菜,我们愿意!我们呀,整天大鱼大肉的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儿。用不着别人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王秀敏撇了撇嘴,呸,吐了一口。
  你吐谁呢?房榴花放下了手头的活儿,她的声音提高了。
  我吐瓜子皮呢,管得着嘛你!
  王秀敏的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她干脆一扭一扭地走进了院子,拉一条小板凳放在屁股下,坐了下来。王秀敏不但坐了下来,悠闲地嗑着瓜子,将瓜子皮吐得漫天飞舞,还把一条腿叠到另一条腿上,得意地晃荡着。几只母鸡本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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