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内心的灵光

作者:杜爱民




  南山树
  
  我先前对南山里的树印象模糊,但南山却一直在记忆之中留存着。西安城若是没有了南山作为依靠,怕是就没有了历史的辉煌和今天的兴盛。我小时候常见到身背山柴的樵夫在街巷里游走,觉得城里人的生活离不开南山的供养:炭市街上的山货,木头市里的板材,还有冬天里火盆中的炭木,也都是取自南山。
  西安人把秦岭经过西安地段的一脉山峦叫做南山。我想不出其中的道理,就像是把羊称做羊,而不叫成别的一样,或许不在意其中有多少理由。
  我见过的第一座山也是南山。我懂得了向远处眺望以后,南山就成了我心的对应物。坐在南城墙头望着山在云层之中蜿蜒的走势,我心里觉察到了舒坦和朗净。
  南山在我幼小心灵里的反射,也许就成为了我在世间受到的最初的启蒙教育。我觉察到了我身体的感触随着对山的仰望而曲张着。我的想往也是由此所产生的。南山好像是我心和视野里的界限,山那面的东西,我无法看见,就像是远方,还带给我了忧郁。我曾经想过在这个世界上领受过的让我受用的东西,我最先想到的是南山,而不是接受的学校教育。南山还让我感到了一年当中有不同的四季。
  入冬上霜之后,板栗、核桃、火晶柿子应市,西安城果摊上的生意,一点儿也不显得淡凉。南院门五味街上的松子店反倒更热闹,清炒的松子,新鲜的气息,淡朴的味道,趁着温热的劲儿食之,简直美不可言。
  要是我母亲还在世,她会用我家的黑釉瓷罐早早围拢一窝面蛋柿子,在柿子中心放一只苹果,用木盖封好,只待苹果的香味儿溢满我家,柿子便熟透了,像晶亮的琥珀。食火晶柿子,则要等游街串巷的果贩上门,再说我母亲也不懂得经管火晶柿子的手艺。
  我在明善哥的桌案上看见过一块写字用的老墨,据说是用南山的松炭制成的,瓷实板结,没有味道。西安城里早先有一家墨汁厂,“文革”时写大字报,全用的是这家厂子产的墨汁,有一种特别的香气,是不是添加了南山的松炭,就不得而知了。
  小时候随父亲去赵望云先生家,见过赵先生画画,画的是宁西林场的松林,用淡墨起稿,层层积染。末了用火柴棍蘸焦墨画人物或动物点景。那时候我还从未进过南山,赵先生画的松林、小鹿,却带给了我对于南山的许多想往。后来与赵振川多次去南山,每每经过宁西林场,他都要说他父亲当年画的那片老松林已经不见了。
  西安街道旁成气候的树是法国梧桐和德国槐。交大门口的路上、小寨西路、友谊路,要是没有那些茂密的梧桐,夏天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法国梧桐在春天里生一种绒毛,被风吹落在后背上非常烦人;德国槐夏天极易惹出叫做“吊死鬼”的长绵虫,园林工得早早开上汽车,在有德国槐的路上一遍一遍给树喷药。尽管我对植物的了解非常浅显,但我敢断定,上述两种树肯定与南山无缘。
  我们家最早住的院子,前院后院栽着不同的树,有椿树、槐树(中国槐)、海棠、蔷薇、梨树、桐树,每一棵大约有百年,同那座院子的时间一样长,树荫将院子覆盖得严严实实,非常幽静宜人。我父亲爱在院子的树荫下乘凉。我最怕的是椿树在冬天交替时被西北风吹响的声音,像虎啸。我小时候常被椿树在风中的吼声弄醒,没法入睡。
  春天里将南山的树苗移栽到自家的房前屋后是生活里的一项重要的事情。有了树就有了生活的气象。我弄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心里只是这么认为着,也喜欢见到树,在大树底下玩耍。我大哥有一年拿回来了一棵香椿树,种在我家门前,第二年生出的嫩芽就可炒着鸡蛋吃。味道极好。树一年年变粗长高,生得香椿多了。我母亲便拿去与邻居们分享。我长到一米高的时候,用刀子在树身上画过一道印痕,想同那棵椿树比画着谁长得更快更高,后来我家搬出了那个地方,就再也没有比试的机会了。
  自小生长在西安的人,不会觉得这座城市有什么地方特殊,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与文化,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我曾经想过,有十三个朝代在西安建都,除了其他的原因之外,南山的树和石材,也是一个朝代的兴起所必需的。唐朝的叛将朱温一把火烧了长安城,历时三个多月,后来唐昭宗移都洛阳,重建一个新都城,所用的材料都是经渭河转运到洛阳的。这其中缺不了南山的树。我原先在脑子里是极易将南山树忽略掉的,现在回溯我们这座城市的历史,我已不再这样了。没有南山树,怕是也就没了古代的长安或今天的西安。
  我多年前开始进南山,走的最远的一次是从丰峪口到陕南的西乡县,沿途要过分水岭、月河梁、平河梁。我还去过牛脊梁和黄花岭,但都没有特别留意过所见的树木,只是在四月天里过平河梁时,遇上大雪,才看到了杉树林在漫天飞雪中的壮观景象,而这些杉树林早已在山中存活了不知多少年。
  白杨在西安城是极易看见的树。今年初冬我从太平峪进南山,见到了青杨:叶瓣小,有着繁茂的树冠,但不像白杨那样挺拔,那样高。
  南山中的榔榆也是我第一次所见,还有陕西槭树、紫荆,遍布太平峪之中。我想应该记住这些树了,它们本来早已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只是因为自己的粗疏,忘掉了与它们之间的关系。
  我听说过南山里还有一种树,生得低矮,见人走近,便卷曲上叶子,无人时又将叶片张开。我没有见过这种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对我来讲,这也是一种遗憾。
  
  水声食味
  
  南北菜系,排到四大、八大之后,始见秦菜,是件无奈的事情。北方的珍馐玉馔,是以齐鲁为代表的,秦地则退而取其次,处在边缘,属可有可无类。著名的老饕朱家浯、赵珩诸先生,谈及美食,字里行间对京华名楼里的鲁菜,总是情有独钟,津津乐道,说起长安的佳肴,也只是顺道提及能记住的稠酒、泡馍之类的小吃,不可入室登堂。
  多年前去丽江,看宣科组筹的纳西古乐,也有同感,其中一曲《山坡羊》,调子缓慢得不可理喻,却是正宗的唐长安古调,被堂皇地植入了异地,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三秦之地“邪”,凡事不可声张,只能意会。30年前,“张三梆梆肉”在西安还响名当当,老铺位于南院门以西甜水井巷的十字路北,每日售量有限,用墨釉的大老瓷坛盛着。是一味佐酒的美餐。“梆梆肉”就是猪大肠,我小时候食张三家的这款名菜,除了炭火熏炙的余味儿外,不觉有特异,倒是以中药与猪肠煎煨的“葫芦头”,在长安历久不衰。张家的“梆梆肉”如今已鲜有人知了。
  秦菜实在不敢拿出来与人夸耀。西安饭庄的“葫芦鸡”、“驼蹄羹”,虽馨香脆美,清新细腻,在讲究的满汉全席面前,就显得势单力薄。近年,长安的庖厨业不断推出“汉宫遗味”、“盛唐御膳”,想法倒不错,但多流俗成了“耳餐”、“目宴”,终靠不上食中性味的大谱。推陈出新,有时也不免削足适履,在菜名的学问与刀砧外形的精致上。工夫和心思用足了,丢了“适口者珍”、“食无定味”的真经,也是常有的事儿。
  在长安。我曾尝过按出土的一千多年前青铜器置盛的玄酒秘方酿制的“老酒”,虽价格不菲,又占着渊源上的优势,也无法品出古往的滋味。
  长安的饮食,在大处上虽着不上边际,也确有独异的构成和辉耀。历史上曾有皇帝喜好“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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