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淮北四题

作者:巴 一




  赵庙集有一条双李河
  赵庙集的西边,就是双李河。
  粗浅地了解,南北方向的双李河——北到李兴镇的“八丈河”,又叫“八丈沟”;南止双浮镇。赵庙人不叫“双浮集”,叫“双码头”。兴许是双浮集紧连茨淮河和双李河接口处,时有打鱼船只靠岸的缘故,于是就叫“双码头”了。但村人们没见过真正的码头。远处看,双李河直直的,一竿子捅到底那么直,可近处看,她却是蜿蜒曲折的,连接着李兴、赵庙、双浮三个乡镇的唯一的一条大河,没有个九曲十八弯哪能行?赵庙集是位于双李河正中间的一个集镇。距离李兴、双浮各二十华里,人丁兴旺,集市热闹。
  毛主席当年那句“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引无数赵庙人“竞折腰”啊。
  我看过关于整修淮河的壮观场面,那是在纪录片中。纪录片中的镜头真实地印证了我少时的朦胧记忆。
  父母把这段历史叫做“上河工”。家庭的主要劳力,带上抓钩、铁锹、扁担、布兜子,到远在“双码头”那边的“茨淮新河”去,早出晚归“上河工”。中午的伙食是自带的干粮,用“抹碗手巾”包个“卷子”馍,还有成萝卜干,酱豆子。为了多挣工分,父辈们常常带上家人一起去,老年人和儿童除外。晚上放学后,奶奶是不急着“烧茶”(做晚饭)的,等到大人们上河工回来,再烧一顿“红谷鲁子茶”(红薯晚饭)。这期间,小孩子们实在饿得撑不住了,仅能啃一块干馍,就着一根淌着“葱鼻子”的大葱,或者拿一个囫囵的辣萝卜,垫垫肚子。大多是挨到深更半夜,大人们有说有笑闹嚷嚷地回来时,我会爬起来再跟他们一起吃饭。有时,吃一顿面条,里面放一点大人们买回来的羊骨头,锅膛子里的火映得一家人脸膛儿热热的,大锅里热气缭绕,呼噜噜呼噜噜,家人连汤带水,吃个精光,刷锅水再泡上粉渣端到猪圈里。就这样,浑身暖洋洋地迎来第二天的黎明。
  这是一种艰辛的幸福。
  这是赵庙人再难寻觅的家庭的温馨与憧憬。他们期待着本生产队、本公社的河工干得漂亮,干得显眼;他们期待着早一天干完,他们期待着来年不受水灾的肆虐。
  茨淮新河是淮河的重要的支流,它关系到淮北平原上的千家万户,是福泽桑梓的千秋万代之河,因此,赵庙人干这样的体力活,任劳任怨从不叫苦。
  双李河连着茨淮新河,贯通李兴、赵庙、双浮三个乡镇的排涝系统,承载担当着十分重要的职责。我不知道是谁决策了双李河的修建,它的创意和设计,至少标志着淮北人的谋略和眼光,完美地体现着前辈们的智慧与功德。
  双李河挖得很深,大人们说,都挖过了好几道“砂礓盘”,清冽的河水从泉眼里一直往外冒,漫了河面。河两边是堆成山包似的黄土,里边奇形怪状的砂礓大小不一,村人比喻砂礓大的像“人头”,小的像小孩的“蛋子子”。砂礓可以铺路,免去村人踏泥巴路的烦恼。裹着黄泥的砂礓经雨水一冲,坚硬的棱角清晰地凸现出来,用石磙碾平,铺在路上,虽有些凹凸不平,骑车子在上面咯咯噔噔响,但没有了泥沼,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尤其“蛋子子”砂礓,缴到生产队是经过淘洗过的,白得发亮,在手里搓擦几下,溜圆溜圆的,是乡村小孩子们的玩物。三五个女孩子一起把小砂礓分散在平整整的地上,腾空撂起一个,在落下的空隙时间内,在最短时间内捡起落散不同方位的几个,然后分出输赢。这种女孩们玩的游戏叫“拾子儿”,常常引来很多人围观。人们为赢者鼓掌叫好,替输者扼腕叹息。
  为了把双李河西岸的砂礓变废为宝,区政府通过村里树上的“喇叭筒子”,鼓动社员“拾砂礓”。各生产队三番五次召开社员大会,把“拾砂礓”当作“上工”,称重量,记工分,一时间男女老少齐上阵。两岸的黄土坝子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争先恐后,挥汗如雨。我是在星期天的时候到双李河扒砂礓的。
  抓钩狠狠刨下去,掘出一个硕大的坑洞,连成一块的大砂礓层次分明地抖落下来。抖落完泥土,装进粪箕子内,挎到停在小路上的架车子上。为了增加架车子的装载量,各家各户的车帮两旁,添加了用棉花秆连在一起的竖着的“栈子”。“栈子”一词是赵庙人语言的独创,它是一种超载的附属物。比如一个人吃饭的碗盛多了饭,长辈们总是笑着说“你应该再加上个栈子”,意思是说碗的周围加上点东西,还能再多盛点儿。
  砂礓装了满满一车,拉到宽一点的大路上去是很费力的。需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推出去,有时汗流浃背推了一截路,就要歇一歇,喘口气,在手心里再吐口唾沫,再压下车把继续拉。
  在扒砂礓休息的间隙,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儿。她穿着花格子上衣,皮肤有些黑,眼睛很大,很诱人。我看她时,她正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低下头,故意拿起抓钩,抡起来时,泥土顺着扬起的抓钩撒在了我头上和衣领里。
  她咯咯地笑起来。
  我一面用两手抖落头发上的泥土,一面涨红着脸朝她说:“你笑啥家什唵?”
  她还在笑,抿着嘴笑,一会儿,又用手挡住了嘴笑。
  她走过来说:“我帮你弄弄。”
  我没勇气拒绝她,任凭她用手指在我的头发上胡乱地拨拉着。
  我连连说:“好了好了。”
  她停住了手,又瞧着我笑。
  “你是哪庄的?”她问。
  我朝我们村子的方向努了一下嘴说:“就那个庄——巴楼村的。”
  “巴楼的?我咋没见过你呢?”
  “我在上学。今个是星期天才来拾砂礓的。”
  “你明天还来吗?”她又问。
  我呜拉了半天,犹豫了半天,也没说明天来,还是不来。
  我记住了她黑黑的皮肤,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时候,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村子,我没有问她。
  正月二十七
  在村子里听戏,那叫“战鼓书”、“小戏儿”;在赵庙集或黑虎庙听戏,那叫“唱大戏”。黑虎庙是一个乡政府的所在地。农历一三五单数的日子,赵庙镇逢集;二四六双数的日子,黑虎庙逢集。南北相距六华里,单双呼应,互不影响,相互补充。比如村人们在赵庙集没买着的东西,可在第二天去黑虎庙赶个集补充头一天买卖的遗憾。
  村人们习惯称呼黑虎庙为“肖虎庙”。这个乡隶属于赵庙镇管辖,因此,它的逢集最高潮也没有赵庙集兴旺。不过,有一个节日,却是闻名乡里,包括赵庙集在内的方圆百里集镇都比不上它热闹的这一天,就是农历正月二十七。
  正月二十七这个节日。人们称谓它是“骡马交流大会日”。传说,在多年以前,先人们常在小庙前祭祀,众人祈祷上苍赐福,虔诚膜拜时。一头老虎惺忪着双眼出现在庙里,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叫,晴朗的天空顿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且越下越大。春雨贵如油啊。万物苏醒,雨露滋润,葱茏蓬勃,春意盎然。望着绿油油的庄稼,穷苦的人们心里充满着生活的渴望。这一天。小庙前从四面八方聚集了成群结队的骡马,个个膘肥体壮,其中一头龙驹子在雨雾中精神抖擞地嘶鸣着,撒欢着,给了这片土地上的庄稼人以昂扬向上的奋斗情怀。于是,人们对着小庙里的泥菩萨千恩万谢。为了庆祝和纪念正月二十七这一天。人们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唱大戏,踩高跷,耍马戏,等等,用各种各样的表达方式,隆重而畅快地释放着对这一天的盼望的情怀。

[2] [3] [4] [5]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