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2期

《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

作者:张志强




  在北京琉璃厂中国书店的旧书架上见到这本《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我以为是一本有关开明书店店史的书。迫不急待地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吕叔湘、郭绍虞、浦江清、郭沫若等人的文史论文,与当今出版社的纪念文集丝毫不同。
  细看文前叶圣陶写的序,我终于恍然大悟。叶圣陶先生在序中说:“学术界有个好风尚,某一位有道饱学的先生逢到整寿,他的友好就各抒心得,写篇论文,集合拢来,算是给他祝寿。祝寿原是世俗的事情,而且关系只限于致祝与被祝的双方;大家写篇论文可不然了,意思自然在阐明学术,论关系和影响又普及到广大的社会;所以说是好风尚。这本论文的出版,取义大致相同。虽说开明是书店不是人,即使把书店看作人,他绝不至于狂妄到那样地步,自认为有道饱学;可是开明也不敢妄自菲薄,把人比起来,他愿意做一个有志向学的青年。那么,当他二十岁的生日,他的友好各给他一篇论文,鼓励他努力上进,他正该感激兴奋,受之不辞了。”
  《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收录了九位作者为开明书店二十岁祝寿的文章,他们都是中国著名的文史专家。这九位作者及其文章的篇名依次是:吕叔湘《从主语宾语的分别谈国语句子的分析》、郭绍虞《论中国文学中的音节问题》、浦江清《花蕊夫人宫词考证》、郭沫若《考工记的年代与国别》、钱钟书《中国诗与中国画》、王了一《新训诂学》、游国恩《论〈陌上桑〉》、顾颉刚《辛未访古日记》、翦伯赞《台湾番族考》。这九位专家的文章,探讨的都是各自研究领域的问题,写成的文章都具有极高的质量。叶圣陶先生在每篇文章前写了简短的概述,起到了极好的导读作用。如对钱钟书先生的《中国诗与中国画》,叶老是这样介绍的:“本文拈出一中国艺术批评史上之问题。吾国谈艺术者常言‘即诗即画’、‘诗画一律’。作者详征细剖,以明:中国诗画品评标准似相同而实相反;诗画两艺术各抱出位之思,彼此作越俎代庖之势;并引西方美学及文评家之说,以资考镜。”对顾颉刚先生的《辛未访古日记》,叶老说:“此数十年中,中国常因内战外患,使古物古迹时遭破坏。燕京大学国学研究所同人欲知其现存状态,于一九三一年组织旅行团,作者为团员之一。该团经历河北河南陕西山东四省,沿途访问,归后由作者排日作记。黄河文化为东方文化之摇篮地,地面之堆积与地下之蕴藏多至不可胜计,欲了解中国历史与其文化之演进者必须亲莅其处,乃得有亲切之认识。作者此文,足为游者向导。至于破坏之后如何保存,各种材料如何整理,则更为国人应负之使命,此文亦可为此种工作之前奏曲也。又该处居民之现实生活,文中亦时提及,对于兵匪之蹂躏,毒物之猖狂,言之沉痛,尤足使读者凛然兴己溺己渴之心。”
  开明的这本纪念文集,并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开明的二十周年。叶老在该书的前言中还说:“各大学都有学报,各研究所往往出集刊,这类书刊表现出学术界最近的成绩。八年的抗战期间,由于种种的关系,这类书刊出得非常之少。到现在,胜利一年多了,大约因为战时的创伤还没有痊愈,学报集刊之类仍然不大看见。这本论文集的出版,也可以唤起一般社会的注意。纵使社会环境恶劣,学术空气稀薄,出版条件不佳,真心研究学术的人是决不肯放弃他们的岗位的,如论文集执笔的诸位先生;有心为文化服务的出版家也决不肯忘了他的使命的,如开明。自然,这本论文集只是个引子,希望由于他的号召,学报集刊之类会渐渐的多起来。”想起叶老为开明书店二十周年所撰的《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碑辞》的最后有“堂堂开明人,俯仰两无愧”的话,这种无愧,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关怀。
  开明出纪念文集并不始于成立二十周年之际。早在一九三六年,即开明书店成立十周年之际,开明书店就出版过一本小说集——《十年》正续编,收录了老舍的《且说屋里》、张天翼的《一件小事》、萧乾的《鹏程》、端木蕻良的《乡愁》等小说。编辑此书的夏丏尊先生在该书的《编辑缘起》中说:“开明自从创立的那一年起,就把刊行新体小说作为出版方针之一。到现在,大家都承认开明这一类出版物中间,很有一些现代文学史上占有地位的佳作。这是开明的荣誉。”因此,“约当代作家替开明特写一篇新作,用来纪念开明,同时也给我国小说界留个鸟瞰的摄影。发育了将近二十年的新体小说成为什么样子了,虽然不能全般地看出,但是总可以从这里看出一大部分。”从中也可以看出,《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的编纂思路与《十年》是一脉相承的,开明书店的人文关怀是长久的。叶老在《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的《序》中还说:“集中的文篇限于文史的范围,因为开明出版的书大部分属于文史,彼此可以配合、调和。”虽说是书生办社,但用今天的营销观点来看,注意图书品种与出版社品牌的协调或许又是开明书店常被人记住的又一个原因。
  一九八五年秋季,在开明书店诞生六十周年之际(从1925年开明书店创办《新女性》杂志算起),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与中国青年出版社(开明书店1953年与青年出版社合并成中国青年出版社)召开了开明书店创办六十周年纪念会,出版了纪念文集——《我与开明》(中国青年出版社1985年版),并且再版了开明书店十周年纪念集《十年》和《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由中华书局再版的《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补入了浦江清先生《花蕊夫人宫词考》的两个附录;钱钟书先生的《中国诗与中国画》发表后多次修改,新版的这本文集采用了最新的修订稿。曾是开明员工的周振甫先生为此书写了《再版题记》,说此书至今仍有学术价值。
  翻开纸张已经泛黄的这本老版“文集”,我的思绪是那么浮想联翩。作为一家民办的出版机构,能时时以文化的承继为己任,数十年如一日,真是可歌可泣。当今的学术界尚有为一些学者以论文集做寿的方式,但却很少见到出版社以出版一本学术著作或论文集的方式为自己作纪念的。中国当今的出版社大都成立于改革开放以后,去年和今年基本上是他们二十周年的大庆。我在许多媒体上看到过他们庆典的广告,也见到过散发的许多描述自己成长的精美画册,但它的意义与开明书店的方式却有天壤之别。当今的出版社老总不知有没有想过,四五十年之后,是否也有作者和读者愿为自己的出版社写一篇类似《我与开明》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