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9期

佛头

作者:田原/文画


  五年前,写了部《聊斋志异》评点,书名:《千姿百态,万种风情》,评《志异》中女性之出场。
  我十四岁上读《聊斋志异》,一读就迷上了,放不下手。父亲在家乡有间大瓦房,送我回乡,他仍回上海帮工。瓦房只有老姑妈一人,我来她才有了伴。老姑妈晚上从不点灯,怕耗油,油要留着炒菜。自从有了我,她老人家“政策放宽”,才肯点灯,“但只许用一根灯草,”为何?她为了让我能看着书讲故事。一灯如豆,书上的字又小,看着看着就凑近灯火,“嗞啦”一声,就把我前额头发烧焦。老是焦黄一片,村上人就喊我:“小黄牛”!因我属牛。眼睛从此开始近视。
  有次姑妈走亲戚,命我守门。给我铜板两枚,可买臭干一块。那时臭干很胖,不像现今薄薄一片。用刀削成纸样薄片,再竖切,成干丝,再横切,成了芝麻小丁。叫人把大门锁上,钥匙从门缝递入,这样就无人打扰,就可以安心读《聊斋志异》。躺在破砤椅上,碟盛干丁,置于椅之扶手,手执线装本,边看边用针戳干丁入口。时除蜂钻梁,嗡嗡地,洒下一些木屑来,四周寂静。真想来一狐友作伴。蒲公君子也,写出狐鬼,大抵善良。曾画一小狐,题曰:“蒲公笔下狐,胜人多多许”,惜我一生未遇。
  应美国旧金山一带作家邀请,前去讲学。有次在一友人家,命我演讲《聊斋志异》。来者大半是女士。很有趣,五时许开车到达,每人都带有菜肴和糕点。吃罢已近八点,围我坐定,有女士说:“不能讲得太恐怖。深夜上路,遇到鬼狐,怎办?”我一听,就笑开了。很认真地说:“那太好了!我十四岁起,读《聊斋志异》,就思得一狐友。五十余年来,从未见到一个狐鬼,如你遇上,赶快通知,我一定赶去拜会!”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从不信狐鬼神妖。原因从未见过,也受一雕匠影响。这个乡间的雕匠,很聪明,会讲笑话,能唱京戏。有次雕成一尊菩萨,他竟对它小便。我一惊:“这不作孽?”他答:“菩萨是我造的,我能怕他!”
  我不信佛,却爱佛。我参观过新疆吐鲁番石窟,敦煌石窟,大足石刻,各地佛寺庙宇,菩萨是多么庄严慈祥。王朝闻称大足一尊菩萨为东方维纳斯,可谓美矣!古代工匠,鬼斧神工,把世上美人之优点,全集中于菩萨身上,美伦美奂。我有一佛头,眉、眼、鼻、口、面腮、下巴、至三条颈饰,丰满匀称,百看不厌。除两耳垂肩,有点过分夸张外,均是无可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