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12期

姐妹歧途

作者:王开林




  早些年,影片《宋氏三姐妹》热映期间,有一句流行语——“大姐爱钱,二姐爱国,小妹爱权”——高度概括了宋蔼龄、宋庆龄、宋美龄的一生行状,这十二字的人物评价容或有偏颇的地方,却无疑抓住了核心要点。
  其实,大姐宋蔼龄除了爱钱,权力欲望并不亚于小妹,只不过由于诸多原因,她没有走到大舞台前的聚光灯下。她是幕后操纵者,手中牵牢了不少傀儡的线头,运筹帷幄,也很有快感和成就感。当年她出任过孙中山先生的英文秘书,接近中华革命党的权力中枢。若论对政治的领悟力,以及对政局的洞察力,许多久在官场沉浮打拼的资深政客都远远不及她。其后,她嫁给孔子的第七十五代裔孙、山西太谷县头号富家子弟孔祥熙,从此爱在家庭,很少抛头露面,甘于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但宋蔼龄不露声色的大手笔往往能震动四方。她极力促成小妹与蒋介石凤凰于飞,使宋氏家族除了拥有雄厚的财力,还拥有强大的靠山,使孔大官人孔祥熙的仕途步步莲花,捷足登上“金字塔”顶,二十余年紧握民国政府财政部的金钥匙,孔家因此富可敌国。宋蔼龄无疑是宋家和孔家的头号智囊、总策划和总导演。
  二姐爱国,对此,连她的死对头蒋介石也不得不承认。只不过老蒋是位大独裁主,将国家视为他的私人产业,将人民当作他的家庭奴婢。这位二姐也忒大胆忒多事了,竟敢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认为他无能,无德,无信,无义,是颟顸之最、残暴之极和无耻之尤。宋庆龄从来没有喜欢过蒋介石半秒钟,对这位妹夫的所作所为,她向来嗤之以鼻。试想,她早年欣然接替大姐做孙中山的英文秘书,是因为崇拜英雄,孙中山不计个人荣辱、利害、生死,一心要改造中国,堪称“刑天舞干戚”的壮士。孙中山的理论、为人和行事无不印证着这一点。他爱国纯粹出自赤诚,由于屡遭挫折和失败,这种赤诚更加感天地泣鬼神,甚至那位浑身每个毛孔均散发出匪气的张作霖都公开表示心悦诚服,愿降尊纡贵做孙中山的卫队长。宋庆龄爱孙中山,始于英雄崇拜,归于道义上的同心同德。她违抗父命,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革命家,她的爱既是至诚而柔的,也是至大而刚的。这份情谊中包蕴了她全部的爱国理想和人生意义。她憎恶蒋介石,可说是出于本能和直觉,蒋的出身、品行和才智没一样她看得上眼,更何况孙中山尸骨未寒,那个口口声声以“总理学生”自居的家伙就背信弃义,踢灭“三民主义”的航灯,将中国一步步拽入黑暗的深渊。在政治上,宋庆龄与蒋介石没有几句共同语言,这就不奇怪了。她长期同情共产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后者身上。
  宋美龄天生具足政治激情。蒋介石给了她一个宽阔的大舞台,她的表演远比跟配合默契的舞场搭档跳一支探戈还要轻松自如。权力是最烈性的春药。不可否认,她是爱蒋介石的,在二姐眼中蒋某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在小妹眼中蒋某则是不折不扣的英豪。她喜欢在政治激流中冲浪,那种近乎眩晕的感觉妙不可言;她喜欢展示自己的外交手腕和魅力。作为“中国最杰出的女性”,她站在美国参、众两院的讲坛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她喜欢听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印度奇人圣雄甘地的恭维话;她喜欢万千双眼睛凝视她,万千朵鲜花簇拥她,万千道掌声追随她,万千盏镁光灯对准她;她喜欢听蒋介石夸赞她“价值相当于二十个陆军师”;她喜欢听别人称她为“国母”,为“第一夫人”,为“隐形的外交部长”。权力使她如此美丽,如此倾国倾城,世间的顶级精英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翻烂中国古代史,也只能找到这些现成的例子:尧帝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做了舜帝的妃子;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做了汉成帝的皇后和妃子;乔玄的两个女儿大乔小乔分别嫁给了东吴双彦孙策和周瑜;曹操的两个女儿相继成为汉献帝的皇后;杨贵妃与两个姐姐分享唐玄宗,被史家骂作秽乱宫闱;珍妃和瑾妃共事光绪皇帝,落得个凄凉收场。像宋氏家族这样一门三姐妹竟出了两位国母和一位部长夫人的,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许多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艳羡之余,也许会这样感叹吧。
  在男性轴心社会里,有一位优秀的父亲,子女便已成功一半。中国传统的伦理规范讲求的是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因此首先必须有一位好老爸,才可望与幸福人生搭界挨边,否则,连造化的门儿都摸不着。宋嘉树早年随堂舅闯荡美国,当过茶叶店的伙计,做过缉私船的水手,读过以神学院著称的杜克大学,最终成为基督教卫理公会的传教士。怎样的经历怎样的环境便会造就怎样的人才。宋嘉树取法乎上,对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的“三民主义”思想(民有、民治、民享)推崇备至。他注定不会成为孱弱之徒和平庸之辈。
  1886年宋嘉树回到上海,作为一位标准的传教士,一个头脑发达、精力充沛的人,他的英文名“查理”在教友圈子里被叫得山响。这位假洋鬼子身穿挺括的西服,脚蹬锃亮的皮鞋,梳着一丝不乱的西式背头,揣着滴滴嗒嗒的精美怀表,骑着“三枪”牌自行车,看到的却是落后、腐败、丑恶的社会现象,嗅到的却是不平等、不民主、不自由的政治空气,他没法高兴起来。所幸他娶了一位知书、识礼、不缠足、信仰基督教的新式女子倪桂珍为妻。她一鼓作气给他生了三儿三女,个个健康聪明。他惟一不愁的便是天伦之乐。宋查理性格耿直而倔强,与刚愎自用的顶头上司林乐知闹翻后,便将主要心思和精力转移到实业上来,创办面粉厂和印刷厂,代办机器进口业务。在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他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成了百万富翁。但他显然不是那种掉在钱眼里便如掉入水井中爬不上来的土财主。他有政治理念,肯做政治投资,有赚钱的本事,决不担心钱多不保鲜,赞助革命经费时他从无吝色。他还格外重视六个孩子的教育,将他们(包括三个女儿)一个个送去美国留学,由此即可看出这位父亲的深谋远虑——最完善的教育能造就一流人才。
  宋查理蔑视男尊女卑的世俗偏见,以斯巴达精神砥砺三个女儿,有意将她们培养成公民而不是公主,让她们解放手脚,不刺绣,不缠足,像男孩子一样玩勇敢者的游戏,甚至淋雨,“沐于大麓,烈风雷雨而不迷”。1904年,宋嘉树送刚满十四岁的大女儿蔼龄去美国南方佐治亚州梅肯市的教会贵族学校威斯里安女子学院读书,堪称破天荒的创举。三年后,他又将十四岁的庆龄和九岁的美龄送去与大姐会合。完全彻底的美国化使三姐妹的学识、眼界和心气远远高出同时代的中国女子。宋美龄曾不无自豪地承认:“只有我的脸像个中国人!”她讲英语时带有浓重的美国南方口音,她的中文竟是回国之后才囫囵学会的。
  
  一、第一夫人
  
  1914年6月,宋蔼龄因筹备婚事,辞去了孙中山的英文秘书职务,宋庆龄随即接替了姐姐的工作。一位少女若崇拜和仰慕伟大的英雄,又有幸与其朝夕相处,内心产生出要嫁给他的强烈冲动和愿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曾问宋庆龄当年是怎样爱上孙博士的,她的揭秘饶有意味:“我当时并不是爱上他,而是出于对英雄的景仰。我偷跑出去协助他工作,是出于少女的罗曼蒂克的念头。我想为拯救中国出力,而孙博士是一位能拯救中国的人,所以,我想帮助他。”
  有趣的是,尽管宋查理忠实信仰“三民主义”,但他并不赞成也不希望孙中山做自己的金龟婿,理由非常简单:孙是庆龄的父辈,双方年龄相差悬殊;孙家中有妻子卢慕贞和三个子女;依教规,基督徒不能重婚,也不能离婚;孙的处境危险,长年漂泊不定。而在宋庆龄看来,这些都算不上什么障碍。宋查理怒火攻心,竟使出绝招,也是最大的昏招——急于另择东床快婿,包办女儿的婚姻。宋庆龄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收到孙中山的密函后,索性翻窗逃出家门,一驾风去了东京。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大革命家孙中山也不例外。他滞留东京时曾对房东梅屋夫人说:“我忘不了庆龄,遇到她以后,我感到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爱,知道了恋爱的苦乐。”
  “两人年龄相差太大,结婚后,男方是会折寿的。”梅屋夫人善意地提醒道。
  “只要能与她结婚,即使第二天死去,我也不后悔!”
  有什么办法呢?早婚者几乎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爱人姗姗来迟,连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也难逃此律。他决心与结发妻子卢慕贞正式离婚,以免贻人口实(说他纳妾)。他不愿自己的私生活弄出丑闻。然而,中华革命党内部许多同志私下里对这桩婚姻不以为然,胡汉民和朱执信还当面诤谏。对他们的这番好意,孙中山一概拒收。他皱紧眉头说:“展堂,执信!我是同你们商量国家大事的,不是请你们来商量我的家庭私事。”
  既然领袖的家事容不得旁人插嘴,孙中山在1915年10月25日举行的婚礼便只有廖仲恺、何香凝夫妇和陈其美三位同志参加。
  待宋查理风风火火赶到日本东京,女儿的婚姻木已成舟,他在气头上狠狠地教训了孙中山一顿,骂他背叛友谊,丧失理智,竟干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他当即扬言与孙中山绝交,与宋庆龄脱离父女关系。嘴头硬并不等于心头硬,宋查理回国后,即为女儿补办了一套红木家具和高档的床上用品作为嫁妆,资助孙中山的革命事业仍旧一如既往。临终之际,他终于原谅了已哭成泪人儿的“不孝女”宋庆龄。
  幸福迟来总比不来要好得多。“我爱我国,我爱我妻”,这样的话出自孙中山之口,并不奇怪。在这位职业革命家身边,宋庆龄不仅是忠实可靠的伴侣,还是值得信赖的秘书和参谋。孙中山曾写信告慰自己的恩师詹姆斯·康德黎:“我的妻子,是受过美国大学教育的女性;是我的最早合作者和朋友的女儿。我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这是我从未享受过的真正的家庭生活。我能与自己的知心朋友和助手生活在一起,我是多么幸福!”
  1922年6月16日凌晨,陈炯明武装叛变,围攻广州总统府,欲置孙中山于死地。值此危急关头,怀有身孕的宋庆龄恳请孙中山先走一步。她神色庄重地说:“中国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
  于是,孙中山乘乱突围,上了永丰舰,宋庆龄也在卫队的舍命保护和友人的巧妙掩护下脱险。但由于紧张和奔劳,她腹中的胎儿不幸流产了。经过这次事变,宋庆龄的大智大勇赢得了广泛的好评,先前怀有成见的革命者也对她尊敬有加,正式承认她为当之无愧的“总理夫人”。
  十年的美满婚姻不短也不长。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病逝于北京东城铁狮子胡同五号顾维钧家。在夫君的病榻前,宋庆龄三个月未离一步,衣不解带,食不甘味,几近于形销骨立。孙中山尽瘁于革命事业,家无余财。他留给宋庆龄的“遗产”只有两千多本图书和上海莫里哀路的一栋住宅。
  孙中山去世后,凭着他身后巨大的影响力,三十而立的宋庆龄本可以在国内或国外过一种安富尊荣的生活;若捺不下权力欲望,她本可以走向前台,进入高层。可是她一退再退,最终谦退到很远的地方,以民间立场和个人身份去批判蒋介石和国民党政府的所作所为。她更乐意做一位不眨眼不走神的监护人,而不是一位被民众顶礼膜拜的象征性的“国母”。蒋介石抛开孙中山的治国方略,大搞封建帝王式的专制独裁,宋庆龄嫉恶如仇,自然看不下去。她的严厉批评使蒋介石如芒刺在背,却又无可奈何。作为第一夫人,宋庆龄不在乎风光和荣耀,只在乎孙中山的思想得以光大,遗志得以继承,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难事。然而,她既不畏苦,也不畏难,与她的妹夫——蒋介石斗争了二十多年,使她的小妹(另一位第一夫人)宋美龄感到左右为难。
  在美国留学期间,宋美龄的意中人是哥哥宋子文在哈佛大学的同班好友刘纪文。此人玉树临风,一表人材,气质非同凡响。遇到这样出色的男士,宋美龄自然怦然心动。刘纪文腹有文笥,性喜浪漫,对美丽大方、聪明活泼的宋美龄一见钟情。且看他当年吟咏的赞美诗:
  
  女人是平凡的。
  月朗星稀,是女人用晨炊点燃新的一天,
  牵牵连连,是女人将零零碎碎缝合成一个美丽。
  
  女人是不平凡的。
  风雨交加,是女人为我们打开家门,
  坎坎坷坷,是女人给我们关怀和温馨。
  
  然而,女人又是伟大的。
  人们常把母亲比作美丽和博大的化身,
  人类生育女人的同时,女人也生育了整个人类。
  
  世界少不了女人。
  如果少了女人,
  这个世界将失去百分之五十的真,
  百分之七十的善,
  百分之一百的美。
  
  刘纪文的摄影技术相当不俗。1916年暑假,他陪宋美龄出游,在旧金山唐人街和洛杉矶好莱坞,用镜头为她留下了许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瞬间,其中好几幅靓照还上了全美风行的《明星报》。大美人,尤其是大众瞩目的美人,身边总会围绕着一群如痴如醉的追求者,刘纪文弄巧成拙,招来大批情敌,顿时慌了手脚。
  怎样的男人才有资格做自己的夫君?此前,美龄曾对二姐庆龄说过“非英雄不嫁”的话,似乎主意已定。她攻读英国文学,喜欢《亚瑟王传奇》,欣赏亚瑟王的助手墨林,他是言出必中、法力无边的预言家。她更欣赏不辞艰险、独自上路去寻找圣杯的骑士。传说中的人物当不得真,莫非现实中就没有超级强者了吗?刘纪文很文雅,很浪漫,也很睿智,但他仍是轻量级的“拳手”,根本算不上重量级的“拳王”。宋子文极力促成小妹与刘纪文订了婚,但有时候订婚与结婚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宋美龄这朵“迟开的莲花”注定不由刘纪文来采撷,蒋介石后来居上,他才是宋美龄心目中的铁腕强人。1922年,蒋介石在上海莫里哀路孙中山寓所初次见到宋美龄,她超凡脱俗的美貌、丰韵、教养和才智,放眼国内,再无第二位待字闺中的美女能出其右。蒋介石可不是那种满足于惊鸿一瞥的人,他心中暗暗生出能娶这位大美人为妻方为当今第一豪杰的雄心。有道是,“风车世界喇喇转,铁桶江山慢慢箍”,蒋介石的权力野心也是逐步积累起来的,他深知孙中山和宋氏家族这双重背景意味着什么,无论为政治资本着想,为事业前途着想,还是为人生幸福着想,他都决心铆足心劲往前冲。尽管蒋介石遇到了多方面的阻力——倪老太太对他拒之千里(她是位热爱和平的基督徒,不喜欢以砍杀为业的武夫)、孙中山的态度模棱两可(一再劝蒋“等一等吧”)、宋庆龄坚决反对(她甚至对丈夫说过宁愿看着妹妹去死,也不愿让她嫁给蒋某人的激烈言辞)、宋子文当面回绝(他出于友情,维护刘纪文的利益)、短时间内蒋介石本人的一妻两妾难以摆平,杨梅大疮也难以治愈(他的头发掉尽,生育能力业已丧失)。但他雄心万丈,一定要娶得美人归,成为孙中山总理的连襟,收拾全党同志的好感和敬意。
  蒋介石治国无才,治军无方,耍心计则是一流高手。他寻寻觅觅,看准宋家大姐愿意暗中保媒,便极力笼络。宋蔼龄眼光独到,认定蒋介石的权势仍有足够的上升空间,蒋宋联姻对宋氏家族和孔氏家族的任何一位成员都是有百利无一弊,一荣俱荣的道理她绝对懂。宋庆龄和宋子文的阻挠不足为虑,宋美龄已认定蒋介石是位铁腕超人,只要老太太肯点头,此事即可玉成。为了向宋家上下表明求婚的诚意,蒋介石连哄带骗将结发妻子毛福梅变成了“义妹”,与姚冶诚脱离关系,送陈洁如去国外“考察”。这位国民革命军的总司令竟成了美猴王,拔两根寒毛一吹,“除家有二子外,并无妻女”,居然成了中华民国天字第一号的“钻石王老五”。经过宋蔼龄孜孜不懈地巧妙疏通,倪老太太明白小女儿已心有所属,蒋介石也打出了最后一张牌——他答应皈依基督教,接受洗礼。美龄啊美龄,二十八岁的老姑娘了,美的可不是年龄,老太太心一软便pass过去,口中还念念有词:“儿孙自有儿孙福。”
  宋美龄对刘纪文食言毁约,自感愧疚。她决心给那位华而不实的“未婚夫”以优厚的补偿。她通过大姐,大姐又通过张静江,向蒋介石提出三个条件:第一,任命刘纪文为南京市长;第二,给他一百万元现金;第三,蒋不得干涉她与刘的正常交往。此时此刻,别说三个条件,纵然有三十、三百个条件摆在面前,娘希匹的管它们做得到做不到,蒋总司令都会满口应承。
  1927年12月1日,四十一岁的蒋介石跑完长达五年之久的求婚马拉松,娶得二十九岁的宋美龄为妻。同一天,蒋介石的文章《我们的今日》发表于上海《申报》,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余平时研究人生哲学及社会问题,深信人生无美满之婚姻,则做人一切皆无意义,社会无安乐之家庭,则民族根本无从进步。……余第一次遇见宋女士时,即发生此为余理想中之佳偶之感想,而宋女士亦尝矢言,非得蒋某为夫,宁终身不嫁。余二人神圣之结合,实非寻常可比。”字里行间明显流露出他的洋洋得意。
  宋美龄做了将近半个世纪(1927~1975)的第一夫人,论时间,论权力,论风光,论荣耀,她都远远盖过了只做了十年(1915~1925)第一夫人的二姐宋庆龄,其“国母”的成色显然更足。这两姐妹一母所生,一父所教,学识、才华旗鼓相当,她们的气质、性格、为人、行事却是两重天:宋庆龄端庄,腼腆,谦抑,冷静,保守,刚正,从容,分寸感强,眼睛里搁不住沙子;宋美龄则娇媚,大方,张扬,热情,开放,灵活,风风火火,亲和力足,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宋庆龄崇尚民主自由,反对独裁专制;宋美龄则主张精英治国,强人掌权。宋庆龄亲共亲俄,宋美龄则反共亲美。因为性格和志趣差异太大,她们终于各跑各的道,各唱各的调,在寒光闪闪的政治悬剑下,丝丝缕缕的亲情维系自然是微乎其微而又危乎其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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