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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的“鸡”
作者:张家俊
他服毒后,临终嘱咐身边的陪伴者克里托的一段话,《苏格拉底的最后日子》在中国有多种译本,原意也就无法确定了。胡适曾经是这样译的:“克里托,我欠阿斯勒庇俄斯一只鸡。请你替我把债还上,好吗?”〔3〕这样的译法较为普遍,把阿斯勒庇俄斯当作一个人,说明他们之间只是一种世俗的交往。照此理解,苏格拉底只不过是一个讲信用的人而已。胡适1953年1月12日在台湾省立师范学院对师生们讲演《传记文学》时,对这段话又重新这样翻译:(苏格拉底)“嘱咐他的学生说:‘我在药王——医药之神——前许过愿,要献他一只鸡。’他的学生说:‘一定不敢忘记’。”〔4〕然而这里所反映的已不是一种世俗的诚信,而是苏格拉底对神灵的敬畏。胡适在1926年的日记中也承认自己过去的那段翻译错了。他从R.W.利文斯通博士那里得到一本《希腊的庆典》,才知阿斯勒庇俄斯是神而不是人。最初在荷马的著作中阿斯勒庇俄斯不是神,只是一个不错的医生。他是阿波罗和科洛尼斯的儿子,随马人喀戎学医,后来练就到起死回生的技艺。宙斯因他扰乱神定的秩序,一霹雳将其击毙。赫西俄多斯把阿斯勒庇俄斯当作英雄来歌颂,到最后变成了受人敬奉的医神。据说,患者只要在阿斯勒庇俄斯的神殿里献祭一只鸡,就可得到治疗,减轻痛苦。苏格拉底之所以要他的学生这样做,是希望自己醒来时,能安然无恙。于是,胡适在日记中感叹道:“然一个绝代好汉,到头来这样露出小家相来,未免煞风景!”〔5〕
苏格拉底主张肉体易逝,灵魂不朽,同时认为,智慧和知识是人的灵魂。所以,他在去世之前向医神许愿献祭一只鸡,以保佑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无痛苦地复活。在那里,他能见到正义的法官米诺斯、雷达曼托斯、埃阿科斯;还能见到智者荷马以及他所崇敬的老师。一只鸡,非但没有让他显出“小家相”,反倒更使他显露出哲学家天真、执着与浪漫的本性。一只鸡,也没有让他“煞风景”,他的率真,就像他当石匠时留在雅典卫城的石雕,是人类的极品。正因如此,他才笑对死神。苏格拉底的最后日子,有了这只鸡,才使他血肉丰满,充满灵性。胡适也许认识到这一点,他在《传记文学》中称赞这篇传记“可算是世界文学中最美、最生动、最感人的传记文学”〔6〕。
最近旧刊重读,《书屋》2002年第10期,魏得胜《另类人生:苏格拉底与傅雷》一文,引用苏格拉底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我们应该还给阿斯勒庇俄斯一只公鸡,记住这件事,千万别忘了。”〔7〕这段引文出自于罗林平译的《苏格拉底的最后日子》。但该书注释阿斯勒庇俄斯为医神,可是魏得胜仍然误将医神当成一个人。他这样写道:“苏格拉底死前没忘了嘱咐他的学生还人家公鸡,傅雷夫妇‘了结’得就更细致了,他们甚至还想到了为自己准备五十三元三角的现钞火葬费。”〔8〕证明魏先生确实误读了阿斯勒庇俄斯。然魏先生对苏格拉底之死的评述,别有新意:“但最终,苏格拉底的英勇赴死,还是使雅典的民主法庭因‘错判哲人而蒙受了几千年的诅骂’。”〔9〕
注释:
〔1〕〔2〕〔7〕余灵灵、罗林平译:《苏格拉底的最后日子》,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63、81、236页。
〔3〕〔5〕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第四册,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68、469页。
〔4〕〔6〕《胡适文选·读书与胡说》,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年版,第405、405页。
〔8〕〔9〕《书屋》2002年第10期,第14、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