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知其一也要知其二

作者:范 泓




  顷读2005年《书屋》第二期,刊有陈福季先生《“佞宋”何指?》一文,针对拙作《胡适为何屈就东方图书馆馆长》(2004年《书屋》第十二期)中“明末清初著名藏书家和出版家毛晋所刻印的许多书也在收藏之内,包括《十三经》、《十七史》等。毛晋刻本在当时影响很大,著名学者钱谦益就说过‘毛氏之书走天下’这样的豪迈之语,尽管也有不少人因毛晋很少臆改宋本而‘佞宋’,将其宋本的一些错误也推到了毛本的头上”之句提出了异议,并认为“此段话完全是错的”。陈福季先生这种“有错必纠”的态度是真诚与善意的,对此,我表示衷心感谢。但同时又必须指出,陈文似犯有“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之粗心,让人多少感到遗憾。
  首先,陈文认为:“钱谦益言‘毛氏之书走天下’是张冠李戴。此话不是钱谦益说的,而是清代大藏书家朱彝尊说的。”陈文依据王余光、徐雁两先生主编的《中国读书大辞典》“毛晋汲古阁读书生活”一文中清人朱彝尊的一段话,即毛晋“力搜秘册,经史而外,百家九流,下下至传奇小说(陈文在此多录一“下”字),广为镂版,由是毛氏锓本走天下”(应为“由是秘书锓本走天下”),据此认为“范泓在文中却改为‘毛氏之书走天下’,加在钱谦益的头上是不妥当的”。事实上,“毛氏之书走天下”确为钱谦益所言。199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牧斋有学集》中《隐湖毛君墓志铭》一文有云:“谓经术之学原本汉唐,儒志远相新安,近考余姚,不复知古人先河后海之意。代各有史,史各有事有文,虽东莱、武经以巨儒事钩纂,要以歧枝割剥,使人不得见宇宙之大全,故于经史全书勘雠流布,务使学者穷其源流,审其津涉。其他访逸典,搜秘文,皆用以裨补其正学,于是缥囊缃帙,毛氏之书走天下,而知其标准者或鲜焉。”(下册,第1141页,竖排第五列)此书系钱仲联先生点校。毛晋初名凤苞,字子九,后改名为晋,字子晋,别号潜在,晚年改号隐湖、笃素居士。毛晋为钱氏之门生。2002年2月,徐雁教授在《苏州杂志》第一期《“虞山派”藏书事迹》一文中称毛晋“壮年从游于钱谦益,在藏书、刻书活动方面得绛云楼主人之益亦非浅鲜”。绛云楼主人即钱谦益,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朱彝尊生于1629年,晚钱氏四十七年,晚毛氏三十年,所谓“由是秘书锓本走天下”,应是钱氏之语而为后人所引申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其次,陈文中第二点:“关于‘佞宋’的问题并非毛晋的故事,而是清中叶的藏书大家黄丕烈之事……”此话并不为错。黄丕烈是清代乾嘉之际著名大藏书家,杰出的校勘学家、版本学家,其人“蓄书多宋本”,可谓无人不知,故有“佞宋”之雅号。我之所以认为“有不少人因毛晋很少臆改宋本而‘佞宋’,将其宋本的一些错误也推到了毛本的头上”,是指长期以来,毛本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即毁多于誉。如长沙名人叶德辉在《书林清话》中即称,毛晋“其刻书不据宋、元旧本,校勘亦不甚精,数百年来,传本虽多,不免贻佞宋者之口矣”。这实在是一大误会。曹之先生在《毛晋刻书功过谈》(2001年湖北编辑学会《出版科学》第四期)一文中作过分析:“毛晋刻书大多以宋本为底本,毛晋刻书底本使用古籍善本之例甚多。例如《诗外传》、《郑注尔雅》、《后村题跋》、《魏公题跋》、《芥隐笔记》、《孟东野集》、《歌诗编》、《玄英先生诗集》、《松陵集》、《花间集》、《片玉词》、《史记索隐》、《姚少监诗集》、《乐府诗集》、《吴郡志》、《杜工部集》等书,均以宋刻本作为底本。今藏国家图书馆宋淳熙十四年1187年严州郡斋刻本《新刊剑南诗稿》,就是当年毛晋刻《剑南诗稿》使用的底本。”毛氏在当时的条件下,校刊不精,文字多有讹脱,是不争的事实。《放翁逸稿》中就混有李纲、邓肃等人的作品,《宋名家词》中也有一些张冠李戴的现象。黄丕烈在《宋刻李群玉集跋》中曰:“毛刻李文山集,迥然不同,曾取宋刻校毛刻,其异不可胜记,且其谬不可胜言。”顾千里《陆游南唐书跋》亦云“汲古阁初刻《南唐书》,舛误特甚。此再刻者,已多所改正”……后人指出毛本中之错讹,不以贤者避,实为一种可取的态度,但某些“佞宋”者以“贵远贱近”的态度否定包括毛本在内的明代刻本(曹之语),则让人不可理解。所谓“佞宋”是指对宋本书的一种盲目崇拜。不过,台湾学者王曾绍先生在《中国文哲研究集刊》(台北)第九期上撰文,认为“‘佞宋’是在特定时代条件下藏书家、校勘家追求的目标,并不是什么坏事”,似又成了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由于拙文其本意非在讨论宋本与明本之孰优孰劣,在言及毛晋刻本时不过一笔带过,并未展开,而陈文批评说“‘将宋本的一些错误也推到了毛本的头上’的没有别人,也只是范泓‘自己一人’而已”,其实也是一种误读。但如果此事涉及当今“读书界、学术界的一大弊端”,则不得不作出以上解释。同时,我十分认同陈福季先生“关于毛晋、钱谦益、黄丕烈和朱彝尊等大藏书家的事迹资料不说车载斗量,可也说数量不少,不难寻觅。如不确凿,不妨多处查查,弄准确了再写不迟”这样的话,因为对于任何一位为文者而言,“率尔为文,这就难免错位嫁接,张冠李戴,远离事实”,无论如何,都是必须引以为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