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顾准著作的刊布考

作者:罗银胜




  顾准是中国前改革时期的思想家。今年适逢顾准诞辰九十周年,谨以此文作为小小的纪念。
  
  一
  
  “反右”斗争中,顾准立马中箭。直到1961年11月他被摘去“右派”分子帽子。在孙冶方的关心下,顾准于1962年5月再度进入中科院经济研究所任研究员。孙冶方是一位懂行的、知人善任的专家型领导,他为顾准提供看来优越的科研环境和工作环境,并不出于私人的感情,而是他懂得顾准的价值、顾准思想的重要性。因此,有人在“文革”中也说顾准在经济所“心情舒畅”,确亦如此。顾准给自己提出的目标是:“埋头工作,决心在会计研究上做出应有的贡献”,同时,“想利用这个环境来继续自己的探索,但是这是一个人进行的探索,探索不成功,不想去影响别人”,并要“在经济研究上做‘刍荛之献’”〔1〕。因此,顾准重返经济所的两年多时间,并未将研究的范围局限于会计研究,还做了大量经济研究和翻译工作。他在此期间留下了会计研究方面的不少著述,囿于当时的条件,并未公开出版。
  当时,顾准到上海、东北调查研究写出《会计原理》和《社会主义会计的几个理论问题》两部著作。于此可见他对会计事业在社会主义新的历史条件下的重要性的重视。
  对于胞兄的这两部会计学遗著,陈敏之当然要尽力争取早日出版。然而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荒诞岁月,陈敏之的努力终归无效,这也毫不奇怪。一直到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情况才有转机。《社会主义会计的几个理论问题》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于1982年5月出版,发行了二万七千册。
  然而《会计原理》的出版却充满艰难,用陈敏之的话说,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事情还得从1976年说起,那年人怨天怒,中国北方大闹地震,孙冶方夫妇到沪暂住在老朋友陈修良寓中,陈敏之闻之晤面。不久,“四人帮”垮台。孙冶方听说顾准有一部《会计原理》还未出版,就热情地相托于姚鼐(孙冶方建国后担任上海财经学院首任院长时,后者为其副手),姚鼐受托后找到洪泽(当时在上海市宣传口工作),洪泽则把顾准的《会计原理》手稿交给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编辑欧阳仲华承办。说起来欧阳仲华与顾准多少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同为立信校友,只不过顾准早就离开立信,叱咤风云于疆场时,欧阳大概还少不更事。即便他孤陋寡闻,对顾准的名字终有耳食吧?话说欧阳拿到手稿后,精心拜读,一读再读,时间就在他的仔细阅读下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他的“水磨”功夫着实堪称一绝。别人不着急不要紧,作为顾准兄弟的陈敏之摒挡一切,欲向欧阳求教。欧阳其时不知出任何官职,他对求教者打起了“官腔”,意谓顾准的书内容陈旧,词汇与现时不相称云云……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陈敏之当即取回书稿,拂袖而走。
  尽管碰壁多多,陈敏之还是于心不甘,在他工作的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所里,有一位同事名叫吴逸,与时任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的许毅(他也是立信老校友,与顾准在华东局财委曾共过事。我在从事《顾准传》的写作时,曾采访过他)比较熟悉。一次乘许毅来沪出差的机会,陈敏之就由吴逸引见许毅。拜访是在位于外滩的新城饭店进行的,会见虽然是礼节性的,气氛显然是热烈的,两人相见恨晚。说起顾准的《会计原理》一书,许毅拍着胸脯打包票地答应,由他带回去联系出版社在京出版。陈敏之当然感激不尽,心想终于遇到了知音。大概过了年把光景,顾准的《会计原理》确实于1983年由北京一家出版社出版(这是当时唯一隶属于财政部的中央级出版社)。
  此书邮寄到陈敏之手中时,他感到一头雾水,很是纳闷,以为拿到了一本“非法出版物”,因为这本小三十二开的书籍表面看来颇为“舒朗简洁”:既无出版社署名,也无版权页,当然也不会有书号、定价之类的东西。其原因是什么,陈敏之至今也没闹明白,他也不敢妄自揣测,不过他“仍然很感谢一切曾经为出版此书做过努力的朋友”。此书当时只印了一千册,其中二百册由陈敏之分赠亲朋好友,余下的八百册,蒙出版社的美意,通知让他自行出售,书款抵充稿费。陈敏之因当时工作较忙,无暇顾及此事,只好委托他的老朋友、时任上海会计学会秘书长陆修渊代为办理,售书所得八百元请他悉数汇交出版社。事后,陈敏之曾几次写信给许毅,打听原委。许毅也有一肚子的苦水,他回答说,经向财政部副部长陈如龙同志请示,顾准的《会计原理》的出版,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后来经过再三努力,《会计原理》被收入《新编立信会计丛书》,于1984年由上海的知识出版社(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的前身)公开出版,第一版印数达三万一千册。出版社决定的印数如此巨大,当然不会是随意的。其时已届耄耋的潘序伦先生在为此书写的序言中作了很高的评价,这位中国现代会计的泰斗说:“这篇遗著虽属残卷,仍可独立成篇,编写方法也与众不同,以他一贯的严谨学风,运用马列主义观点,层层剖析,逐步深入,独创一格而不拘泥于习俗。例如:主张利息不应列入成本,应从利润中支出;用数理矩阵方式,来说明复式簿记恒等原理;对借贷记账法和收付记账法问题,提出新的见解……许多有关会计理论和实务问题,均具有其独到的识见。”
  
  二
  
  如果说顾准遗著《会计原理》的出版历经戏剧性的磨难,那么他的另一部专著《希腊城邦制度》的问世就显得“平淡无奇”了。顾准在世时,曾与吴敬琏一起在河南“五七”干校劳改。其间他们相互砥砺,聊天是其中的方式之一。顾准对吴敬琏说过,要把中国的事情弄清楚,首先得学习西方的文化史、经济史、政治史、宗教史,对整个人类历史作一番梳理,然后再回过头来分析中国的问题和探索人类的未来发展,就容易看得清楚。于是,他们两人决定利用难得的时机,从希腊史开始他们的历史漫游。吴敬琏后来回忆道:通过与顾准的切磋,“我看到了所谓‘儒表法里’的专制主义思想在中国的政治思想中多么源远流长。这样,对于探索希腊城邦民主制的源头的兴趣也就更大了”〔2〕。1972年顾准返京后,继续抱病进行这一探索,撰写了许多读书笔记,其中就有《希腊城邦制度》。
  在《希腊城邦制度》中,顾准从希腊城邦制度的产生、发展和最后形成过程中,探索西方文明的源流。该书分六章,顾准原拟写就后再修订,但不幸未及完稿,便溘然辞世。
  根据顾准的遗嘱,陈敏之将这份遗稿检出送给他的知己吴敬琏保存,吴敬琏与顾准谊在亦师亦友,顾准将这份文稿托付给吴敬琏是寄寓无限的期望。
  这份笔记,在顾准生前,陈敏之还没有读过,很想读一遍,乃商得吴敬琏的同意,拿到了文稿,读了一遍。读后深感自己学力不逮,有必要以后仔细研究,于是就重抄了一份,这样既可供自己今后继续学习西方史时随时翻阅,同时又为后世多保存了一份抄本。陈敏之认为:“希腊史研究,不过是五哥十年研究计划中的一部分,一个开端。他曾对我说到过,打算用十年时间,通盘比较彻底地研究(先是)西方、(然后是)中国的历史,并在进行比较研究的基础上,达成他对历史未来的‘探索’。如果天假以余年,可以期望十年之后,会能得到某种成果。可是,谁能意料得到,‘横逆’的袭击,竟来自他自己身上的不治之症的肺癌,使他的这个研究计划还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夭折了!然而,幸运的是他还给我们留下了这份笔记,虽然连这份笔记也还是一份未完稿。”〔3〕
  对这部极富创见的著作,时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工作的吴敬琏,则交给院内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该社的国际问题编辑室收到书稿后,二话没说,立即投入精兵强将抓紧出版。其间编辑依据手稿对照陈敏之的整理稿作了精心校勘,将稿中的旁注、另页,也酌情编入正文或注释中;对稿中大量的外文人名、地名、专用名词和中文引文,竭尽所能进行了校核……这样,将顾准的《希腊城邦制度》打造成为精品。1982年,该书顺利问世。出版后,好评如潮,被认为是研究古希腊历史的拓荒性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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