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地缘政治所成就的一个异数

作者:雷池月




  所谓巴氐人,意思是生活在川东的氐人,原来叫賨人。自东汉后期以来,氐族被军队招募或豪强裹胁来到中原的日益增多(董卓从甘肃出来时,一次就带来氐、羌族士兵十万之众),中原长期战乱,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变成了没有根基的流民,再加上晋元康年间闹饥荒,从略阳、天水一带流入川北、汉中地区的氐人达数万家。流民生活艰难,成为重要的社会不稳定因素,朝廷要将他们遣返原籍。这时李雄的父亲李特兄弟几个(本都是地方豪强),以所谓巴氐人的身份赈济“同族弟兄”氐族流民,并向官府请求就地安置,这些举动,大得人心,流民们纷纷归附,不到半个月,李特兄弟就纠集成一支近三万人的队伍。流民们推举李特为镇北大将军,和朝廷军队对抗。李特很有点政治头脑,学刘邦的样,和四川百姓约法三章,而且还“施舍振贷,礼贤拔滞”,于是“军政肃然,蜀民大悦”。队伍拉起来的第二年秋天,就打到了成都外围地区。由于胜利来得太快,李特犯了轻敌的错误,把部队分散,结果中了敌人的招数,大本营被偷袭,自己也丢掉了性命。
  李特死后,儿子李雄继续率部众转战于川中、巴东等地,势力又一天天壮大起来。到了太安二年(303年)冬末,梁州刺史四川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宣布投降,李雄进驻成都,第二年十月,由部下拥戴为成都王。他改元约法,赐爵封官,俨然一个小朝廷。此时的西晋已经在“八王之乱”的骨肉相残中风雨飘摇,奄奄一息。306年,李雄即皇帝位,国号大成。湘、鄂西的巴氐人看到他羽翼已丰,纷纷归附这位“民族救星”。这算是一份“人和”,再加上“天时”(晋室南渡,立足未稳,而军阀作乱;中原则是前赵和后赵的混战)、“地利”(秦岭巴山,谁敢轻易作翻越之想!),李雄这个北至汉中南达云贵的小朝廷,得以保持了四十年的相对稳定,也就是《资治通鉴》里说的“是时天下大乱,而蜀独无事”。
  四川能在周边的混乱中保持局部的安定,和李雄个人的作风以及由他制定的政策是密切相关的。史称李雄“虚己好贤,随才授任”,他以极谦卑的姿态聘请蜀中的大地主、大名士范长生当丞相,“长生博学,多艺能,年近百岁,蜀人奉之如神”,没几年,范长生死了,李雄又用他的儿子范贲为相,当然是希望他继续保持父亲的政治影响并且遵循既定的方针。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这是做领袖的人最重要的品质。由于用人得当,首先在司法方面,“刑政宽简,获无滞囚”;其次在文化方面,“兴学校,置史官”;再次是实行了宽厚的赋税政策:赋,“男丁岁谷三斛,女丁半之,疾病又半之”;调,“绢不过数丈,绵数两”;至于徭役,“事少役希”,而且“新附者皆给复除”。这样的政策,直接效果就是“民多富实……年谷屡登,乃至闾门不闭,路不拾遗”。当然,执政宽松也难免会带来另一方面的弊病,比如爵位的滥溢、官员的贪墨以及军纪的松弛等等。所以说“宽严”实在是一个不好掌握的尺度。
  李雄的任皇后没生儿子,其他嫔妃生子十余人,都不太令他满意,他把哥哥的儿子李班立为太子,认任皇后为母。大臣们不同意,请李雄从自己的儿子里面挑选一个,道理很简单,“先王立嗣必子者,明定分而防篡夺也”。可是李雄有自己的说法:“吾兄(李班的父亲李荡),先帝(李特)之嫡统,有奇才大功,事垂克而早逝,朕常悼之。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他主意已定,怎么劝也不行。太傅李骧(李特的弟弟)哭着说:“乱自此始矣!”还真是一语成谶!两年后,李雄病倒了,金疮复发,遍体流脓,“诸子皆恶而远之,独太子班昼夜侍侧,不脱衣冠,亲为吮脓”,对比之下,李雄更认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没几天,李雄死了,李班即位,政事全交给辅政大将军李寿,自己在宫中守丧。李班为人“谦恭下士,动遵礼法”,但却全无心计,不是个当皇帝的材料,两个月不到,就在宫廷政变中被杀。李雄的亲儿子李期即了帝位。李期靠政变上台,少不了要清除异己,建立清一色的帮派权力体系,一伙小人把持政务,才俊之士,非贬即杀,国势日见衰落。
  李雄的事业就这么垮下去了,根本原因是接班人问题没有解决好。这也怨不得李雄,立储以德以才,能说是错了么?问题是德和才的标准常常失之空泛或片面,而且观察角度的差异必然带来结论的偏颇,何况还容易被假象所掩蔽。这么多不确定因素只会为争权夺利者提供行动的口实,所以,历来礼法的制定者提出了以嫡以长的原则,虽然按这个原则并不一定能保证皇帝的质量,但至少能避免眼前的动乱。硬是碰上“嫡长子”是个暴君、昏君,也没有办法,只能让那个时代的百姓认命。其实,究竟应该怎样确定接班人,古往今来,这是一个封建专制制度下永远也解决不好的问题。
  李期的统治勉强维持了三年,国中岌岌自危的人太多了,大家把希望寄托在原先的托孤老臣李寿身上。李寿起兵,摧枯拉朽,很快杀进成都,把李期身边那伙人一概捕杀,李期本人贬为邛都县公。下一步怎么办?李寿的亲信,一部分主张用成都王名号,向东晋称臣,一部分坚持继续称帝。李寿命巫师占卦,巫师说:“可数年天子。”主张称帝者说:“一旦足矣况数年乎!”主张降晋者说:“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而李寿说:“朝闻道夕死可矣。”然后即了皇帝位。上面这几句简短的对话,很精彩,也很幽默。每人一句,表尽了各自的心态。李寿把国号改成汉,朝廷内外换上自己的亲信班底,而且索性把李雄所有的儿子全部杀光。李寿乖张残忍,却自视甚高,常托比于汉武、魏明(曹睿),就是不愿意听见别人说起他的伯父李特和堂兄李雄的政绩,以为自己比他们强。舍人杜袭写了十首诗,伪称曹魏时应璩所作,对他进行讽谏,他看过以后,不动声色地说:“省诗知意,若今人所作,乃贤哲之话言;若古人所作,则死鬼之常词耳。”他甚至还想兴师东下,与后赵的石虎联手灭了东晋,被臣下劝阻了。他听说邺中(后赵国都)繁华,宫殿壮丽,就强行把外郡人迁入成都,也大修宫室;又听说石虎“以刑杀御下,故能控制境内”,于是他也模仿,“人有小过,辄杀之以立威”,结果自然是怨声载道,人心思乱。好在不久他就病死了,皇帝当了五年而已。
  李寿一死,接位的儿子李势没有他父亲的那份滑稽,却比他父亲更残忍:李寿杀尽李雄的儿子——只是自己的从侄;而李势杀掉李寿的儿子——那可是自己的亲兄弟。至于其他被杀的老臣,更是不计其数,而且他“不恤国事,多居禁中,罕接公卿,信任左右,谗谄并进,刑法苛滥,由是中外离心……四境之内,遂至萧条”。而此时的东晋正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刚刚显达的大野心家桓温,以荆州刺史、安西将军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要想有所作为,没有比进攻四川更合理的选择了——荆、益毗邻,而成汉又国势衰颓,武备不修,功成之后,自己的声望和实力必将上一个台阶。他于永和二年(346年)冬天发兵,第二年春天便已深入蜀境,为了速战速决,他将大本营和辎重留在彭模,自己亲率步兵,只带三日干粮,直扑成都。在成都郊外的柞桥,双方展开决战。对成汉政权来说,这是最后一搏,因此被逼出了几分勇气,开始占了上风,晋兵眼看顶不住了,正准备退兵,谁知军中鼓吏打错了鼓点,把退鼓敲成了进鼓,晋兵鼓起勇气发起反扑,成汉兵大败,桓温就势杀入成都。李势乘夜色逃到葭萌,从那里派人送来降表,自称“略阳李势叩头死罪”,接着又捆绑着自己、抬着口棺材到桓温大营投降,桓温给他松了绑,烧掉棺材(以上是古代投降和受降的程序),然后将李势及其家属送往建康(南京)
  成汉灭亡了,此后的五百多年里四川再没有出现过独立的政权。
  
  三
  
  五代时期,十个割据王国的开国之主,都是黄巢兴兵过程中乘势而起的地方军阀,而这些人的出身又大多是地痞无赖,其经历都颇有传奇色彩。在成都称帝的前蜀王建也不例外,而且他的传奇更具某些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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