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道是无情却有情

作者:桑 农




  
  就在徐志摩一心扑在副刊上,几乎忘了陆小曼之际,事情突然出现转机。陆小曼顺利地离了婚,只身赶来北平。她与徐志摩早断了联系,只是偶尔看到《晨报副刊》,才找上门去,两人又“欢欢喜喜”地沉浸在热恋之中。不久,凌叔华与陈西滢之间也有进展,并于1926年初举办了订婚仪式。按当时的习俗,订婚是向亲友及社会公布双方的恋爱关系。只有订了婚,两人才能以恋人的身份出入各种场合。2月21日,徐志摩在老家硖石,征得家里同意后,给陆小曼写信说:“订婚手续他(徐父申如)主张从简,我说这回通伯叔华是怎样的,他说照办好了。”至此,徐志摩与陆小曼,凌叔华与陈西滢,已是各有所属。
  此后,徐志摩与凌叔华的交往,虽然再没有曾经的热情,却依旧频繁。《晨报副刊》以及后来的《新月》上,陆续发表了凌叔华的十余篇小说,都是徐志摩经手编发的。1928年,新月书店预告出版凌叔华的第一部小说集《花之寺》,徐志摩为之撰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序。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集子正式印出时并未收入。现在只能看到一些片断,是从中摘录出来作为广告词的。原文如下:“写小说不难,难在作者对人生能运用他的智慧化出一个态度来。从这个态度我们照见人生的真际,也从这个态度我们认识作者的性情。这态度许是嘲讽,许是悲悯,许是苦涩,许是柔和,那都不碍,只要它能给我们一个不可错误的印象,它就成品,它就有格;这样的小说就分着哲学的尊严,艺术的奥妙。……《花之寺》是一部成品有格的小说,不是虚伪感情的泛滥,也不是草率尝试的作品,它有权利要求我们悉心体会。作者是有幽默的,最恬静最耐寻味的幽默,一种七弦琴的余韵,一种素兰在黄昏人静时微透的清芬。”徐志摩现存的文字中,为人作序,这是唯一的一次。而他自己唯一的小说集《轮盘》,题词则是“敬献给我的好友通伯和叔华”。
  正如凌叔华所言,徐志摩抬举她的文学成就甚高,他们的通信多半是谈文艺的。可要说他们只是文学上的朋友,恐怕未必。徐志摩给陆小曼的信中,多次提到凌叔华,却没有一句与文艺有关。有意思的是,他常常拿凌叔华美满生活来与自己的境况对照。1931年6月14日,由北平写信给上海的陆小曼说:“叔华长胖了好些,说是有孩子的母亲,可以相信了。孩子更胖,也好玩,不怕我,我抱她半天。我近来也颇爱孩子,有伶俐相的,我真爱。我们自家不知到哪天有那个福气,做爸妈抱孩子的福气。听其自然是不成的,我们得想法,我不知你肯不肯。”6月25日又有信说:“人家都是团圆的了。叔华已得了通伯,徽因亦有了思成。别的人更不必说常年常日不分离的。就是你我,一南一北。”这里将叔华放在徽因前面,或许是考虑到陆小曼与二人关系的亲疏,可由此也能看出,叔华和徽因,在徐志摩心目中,本没有多大的亲疏之分。
  
  四
  
  凌叔华婚后的文字,很少涉及徐志摩。直到他出了意外,满腔的情感方如决堤的洪水,一泻而出。《志摩真的不回来了吗?》一文,一反她“适可而止”的文风,直白而强烈,程度绝对不亚于陆小曼和林徽因。文中有一节耐人寻味:“在三年前的夏夜,志摩,想你还记得吧,我同通伯忽然接到你要过东京一晤的电报,第二天一睁开眼我就说梦见志摩来了。通伯说真的吗?我也梦见他来呢。说着我们就去接早车,心下却以为或者要等一整天,谁知人一到车站,你便在迎面来的车里探出头来招手了,这事说来像是带神秘性,或是巧得不可信;可是我们安知不是宇宙间真有一种力!”在另一个场合,凌叔华还说过一件同样神秘的事。方令孺《志摩是人人的朋友》中写道:“昨天下午在凌叔华家,沈性仁、张奚若夫人同叔华都在座,大家都哀悼志摩。叔华说,几年前他们有一个快雪会,是在雪天里同很多朋友游西山,后来志摩做一篇文章纪游,叔华把他这篇文章抄到一个本子上,头一页上写一副对联,(我不会背原文)意思是俯临高处看溪壑的云雾的景致,上面戏题志摩先生千古。这次志摩将离北京的时候,叔华无意中给他看了,他还说,‘那就千古了呢?’谁知道竟成谶语!”一再念叨这些灵验的故事,可见她受到太大的刺激,有些不能自控了。
  徐志摩生前,一直视凌叔华为红颜知己。他对陆小曼说,只有叔华是唯一有益的真朋友。他把八宝箱存在凌叔华那里,让她在自己回不来时写传记小说用,并对沈从文说,叔华是最适宜料理“案件”的人。“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凌叔华当然要为徐志摩做点什么。她首先想到的还不是写传记,而是出版“志摩信札”之类。她是在徐志摩追悼会上,听胡适说徐志摩的信全是极美丽的散文,出版后一定更能巩固他在文学史上的位置,便想将自己手上的,再收集一些别人手上的,编个集子尽快出版。她去找林徽因,没想到林徽因不仅未拿出信件,还要看她保存的两本康桥日记,于是惹出一桩令各方都不快的“八宝箱事件”。林徽因得到八宝箱中所有遗稿,“收储保存”了,并写信给胡适说:“‘传’不‘传’的……暂时也没有赶紧的必要。”传记小说无法再写,书信集也没编成,凌叔华后来只是摘录了徐志摩给她的六封信,发表在她自己主编的《武汉日报·现代文艺》上作为纪念。
  关于为徐志摩墓碑题字的事,凌叔华致胡适的信中说:“申如伯曾来信叫我写,好久未敢下笔。去夏他托吴其昌催我,我至今还未写。”原因是题词的内容不合适,她请胡适另找一句,或另找人写。结果如何,未见下文。今据吴其昌后人说,凌叔华随后还是写了“冷月照诗魂”一句寄去,被制成一个正方形的石碑,立在徐志摩墓侧。有人见过此诗碑,赞叹其改动名句的贴切。而乡人多不知此碑为何而立,无人关心其下落。
  五十年后,旅居英伦的凌叔华收到陈从周寄来的《徐志摩年谱》,回信说:“志摩同我的感情,真是如同手足之亲。”另一封信中又说:“志摩与我一直情同手足,他的事,向来不瞒人,尤其对我,他的私事也如兄妹一般坦白相告。我是生长在大家庭的人,对于这种情感,也司空见惯了。”用手足之情来解释自己与徐志摩的关系,非常得体,但两人毕竟不是生活在同一家庭的兄妹,那份感情怎么说都很特别。凌叔华在信里还说:“说真话,我对志摩向来没有动过感情,我的原因很简单,我已经计划同陈西滢结婚,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这些是不是真话暂且不管,理由却不充分,如果没有陈西滢、没有陆小曼,那又将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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