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人质是怎样爱上绑匪的

作者:狄 马




  2.人质获得的信息是经过绑匪遴选的。除了肉身被严格控制以外,“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形成还源于绑匪和人质获得信息的严重不对称。娜塔莎在地下室里,是被允许看电视的,但所有节目都是由绑匪挑选后录制下来,再放给娜塔莎看的。绑匪甚至教她“读书写字”,就像独裁政府也实行义务教育一样,但绑匪在娜塔莎看过报纸后,会严格检查,看她在报纸上写下了什么。“他非常多疑”,获救以后的娜塔莎长出了一口气说。这时候的沃尔夫冈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肉身绑匪,除了控制肉身,他还要改造灵魂。因为绑匪与极权主义领袖一样,仅仅强迫人质为一个他所设定的目标工作是远远不够的;关键是,人们应当把它当成是自己的目标。为了这个伟大目标的顺利实现,古代君主制下的皇帝所用的方法至为简陋,那就是隔断一切可以使民智开启的信息渠道,用一套自编自说的谎话混淆视听,诸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类。现代的极权主义宣传家则比古代的皇帝聪明得多。他们不再斩断人民与知识资讯的一切联系,而是把所有的信息按自己的需要重新编排、过滤,加工成一张带有明确意图的信息指南网,然后按“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真理”的原则批量灌输给人民。这样,权力的中心就成了真理的中心。说的时候当然义气冲天,仿佛全人类的安危都系于一身。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的创立者不信任任何政府替我们甄别过的信息。他们认为“有选择的信息就是错误的信息”,这就可以说得通了。
  3.人质会不时地得到绑匪的恩惠和眷顾。如果说在君主专制国家,百姓所感到的压迫远不像自由国家的公民所想象的那么严重的话,那是因为这些国家的意识形态部门,在按照自己的要求塑造百姓的大脑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1920年,英国哲学家罗素来华讲学,在峨眉山雇了几个抬滑竿的轿夫过山。到了山腰,看到他们汗流浃背,好心的哲学家以为他们一定很痛苦,就让坐下休息。正待言语宽慰,突然见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抽着烟斗,又说又笑,还给哲学家出了一道“脑筋急转弯”的题:你能用十一划写出两个中国人的名字吗?哲学家说,不能。他们就说,“是王一王二呀!”随后又大笑不止。这使哲学家得出一个结论:用自以为是的幸福观看待别人是错误的。其实,只要是人,求乐避苦,贪生惧死,都差不多。两千年前的西塞罗就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会像人那样,彼此之间如此相像。这话是从人的自然本性上讲的,比如,不管是哪里人,也不管是什么颜色、什么时代,就绝对没有人愿意自己被无缘无故地抓捕、殴打,也绝对没有人愿意自己被强暴、恐吓。只要有机会选择,他们都会选择温饱,而不是冻饿;尊严,而不是欺辱;公平交易,而不是随意抢夺;公开审判,而不是秘密警察。区别只在人们对这些事情的态度。
  六十六岁的约瑟夫·扬切克作为沃尔夫冈的邻居,一年来常常见到娜塔莎,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被绑架的娜塔莎。因为这个女孩看上去很友善,而且经常看到她在花园里出现,有时还看见她和沃尔夫冈开着车一起出去兜风。可他哪里知道,这个被囚的女孩曾利用绑匪带她上街的机会,疯狂地向路人和商店营业员示意,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神。当所有的努力都指向绝望时,她终于开始放弃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承认了她和绑匪之间的主奴关系。这种泯灭自我和个性的主奴关系一旦在一个人的内心确立,那么,他就会把来自身外的一切所得看成是主人的恩赐。比如,在娜塔莎被捕的最初半年里,她经常没有东西吃,后来不但吃饱了肚子,而且有了床、衣柜和收音机,她就觉得“主人”真是宽宏大量,慈悲心肠,潜在的逻辑是,人家本来是有权继续让我吃不饱肚子的;两年之后,她不但被允许读报纸,而且有了书和影碟机,甚至警察在地牢里还发现了英国喜剧片《憨豆先生》的录像带,这就更使她觉得绑匪不仅是她的朋友,而且是她的父亲,潜在的逻辑是:人家本来是有权继续让我看不到书报的;再后来,她不仅每天被允许和主人一起吃早餐,而且还一起上街,甚至有时还一起开着车出去兜风,这就更使她觉得绑匪不仅是自己的父亲,而且是自己的恋人,潜在的逻辑是,我本来是不配享有阳光和自由的,现在他竟给我了,我怎能不以身相许?
  透过上述诊断,我们不难发现,“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成因复杂,但归结起来就是因为有绑匪在。只要有绑匪在,就会有人质情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不会一日根治。治疗的方法也不是消肿止痛,活血化淤,吃些清热解毒的药,而是要从根本上废除绑架制度,改变被劫持的历史。一个有志于服务公众的政治家不再是通过绑架,而只能通过投票来征得被统治者的同意。这样绑匪就不再是绑匪,而只是服务于公众的一个职位;人质也不再是人质,而只是宪法框架内一个通过纳税来换取生命和财产保障的公民。这样,绑匪没有了,人质就失去了仰望的对象。“人质情结”自然冰消雪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随之痊愈,永不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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