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封建政治家的宿命

作者:雷池月




  上面这件事之后不久,宫里发生了火灾,火势甚至威胁到皇帝和太后的寝宫,仁宗和太后都躲进了御花园。第二天早朝时,宫门不开。太监们安排皇帝登上拱辰门,让百官在门楼下拜见。大家都跪拜了,可是吕夷简不拜,问他为什么,他答道:“宫廷有变,群臣愿一望清光。”说白了,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意思。仁宗让人把帘子举起来,夷简看到皇帝无恙,才拜倒在地。这很符合一个负责任的宰相应有的表现,因为历史上利用灾变制造宫廷政变的事例不少,皇帝验明正身这件事马虎不得。
  政治家掌权越久往往毛病越多,由于害怕失去权力,恋栈权位便不择手段,心思全用在这上面,干实事的效率自然就差了,兼之听不进不同意见,犯错误的几率必定增高。吕夷简执政的后期,且不说他在人事斗争中的表现,光是制定政策上的失误便为当时朝野所不能原谅。比如他忽发奇想,招募行走江湖的浮浪子弟及各色市井小人筹建所谓万胜军,说是定能提高宋兵的作战能力,结果花了国库许多钱,不要说“万胜”,连可以出师的队伍都未能成形,徒然留下笑柄。又比如他制定政策,让所有宗室子弟都可以列入御林军军籍,授予官阶,享受各种待遇,结果近卫军里增加许多废物还不说,中央财政更是背上了一个大包袱。再比如,当西夏前线紧张之际,他向皇帝建议,为了不让契丹与西夏遥相呼应,增加对契丹的“赠金”二十万。这话当时好像不无道理,然而这种钱,是加上去了就再也减不下来的,年复一年,让国家和百姓深受其苦。
  一系列的政治失误,再加上在排斥异己方面的诸多过分之处,吕夷简政府的舆情越来越差,有人在奏章中直指“自夷简当国,黜忠言,废直道,……以姑息为安,以避谤为智,西州屡以败闻,契丹趁此求赂,兵歼货悖,天下空竭,刺史牧守,十不得一。法令变异,士民怨咨……以柔而易制者升为腹背,以奸而可使者任为羽翼……是张禹不独生于汉,李林甫复见于今也”。面对如此激烈而难堪的舆论,吕夷简只好辞职。仁宗多次挽留,最后同意“半退”,仍然保留司徒的名衔“预议军国大事”,结果遭到言官们更激烈的弹劾,说“夷简为相,首尾二十余年,功业无闻,今以病归,尚贪权势,不能力辞,伏乞特罢商量军国大事……”他不得不又上表请求“全退”,批准之后,离开京城,到洛阳养老。作为一个在职的或尚未全退的宰相,要忍受那些奏章中充满火药味的言辞真不容易,而事实上,其中也确实有夸张不实之处,但吕夷简没有为自己辩护,他大约想到了,由于在权力斗争中很多事做过了头,别人在这个时候发泄一下积愤,本在情理之中。对一些分明是“无限上纲”的指责,他不仅不作任何说明,反而表示感谢,说什么“药石之言,闻此恨迟十年”。让某些反对派也对他的度量深感佩服。这证明作为一个政治家,他还真有其过人之处,
  
  二、三位前辈宰相是怎样去职的
  
  吕夷简第一次当上宰相是在1028年(天圣六年),顶替了被罢去相位的张士逊,而此时张士逊上台才不过十个月,其中自有些原委。
  1027年,老宰相张知白死了,被推荐递补相位的人选有两个,即张士逊和吕夷简。张的推荐者是枢密使曹利用,吕的推荐者是宰相王曾。王曾觉得吕作为一名副手,能够细心领会长官意图,恪尽职守。这次机会来了,理当推他一把。垂帘听政的刘太后,因为“士逊位(指官员衔级的排名秩序)居夷简上,欲用之”,王曾对太后说:“辅相当择才,不当问位。”太后同意了用吕夷简,可是吕本人却不同意,他上奏道:“士逊事帝于寿春府(太子官衙)最旧,且有纯懿之德,请先用之。”太后称赞了夷简谦让的美德,任命张士逊当了宰相。
  此时的吕夷简已经五十岁了,官场上摔打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当宰相的机会却主动请辞,当然不是出于谦让的美德,而是他冷静分析形势后深思熟虑的决定。当时朝中执政大员资历最老的是曹利用,曹一介武夫出身,“自恃勋旧”,作风跋扈,自前宰相王钦若死后,他就成为朝中领衔大臣,位在次相王曾之前,直到王曾进位首相,才把规矩改了过来,曹心里还老大不痛快。这次他支持张士逊,因为张一向行事仰他的鼻息。如果吕夷简此时接了相位,那日后做事一定处处会受到曹利用的掣肘和刁难。明知如此,哪能图一时的荣耀而冒险犯难置自己于尴尬之境?更重要的还不止此,吕夷简预见到了不久即将到来的变动和机遇,他观察到曹利用的骄横已经引起章献太后的严重不满,曹自取其祸的危机就在眼前。果然不久,曹就因为侄子曹汭的罪行受到株连,罢去本官,贬往房州安置。派了一名太监负责护送(就是押械),意思很明显,不想让他活着回来了。果然,走到襄阳,曹利用不堪凌辱,投缳自尽。
  张士逊是曹利用举荐的,虽名为宰相,“未尝有是非之言,时人目之为‘和鼓’”(即今之所谓打边鼓者)。曹汭案件暴露,廷议时,张士逊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出来为战友尽些维护之力,便徐徐说道:“此独不肖子为之,(曹)利用大臣,宜不知状。”太后发怒了,当场就要把张一撸到底,还是宋仁宗念他是东宫旧臣,让他到江宁任知州。张士逊一走,王曾马上提出由吕夷简递补为宰相(次相、集贤殿大学士),太后表示同意。吕夷简再也不推辞。从谦让到当仁不让,不过隔了十个月,政治环境却有了极大的改变,这证明吕夷简对时机的拿捏十分到位,当然还有为制造这一时机付出的主观努力——很明显,没有中书省的积极配合和支持,曹利用一案的查处不可能这样顺利和彻底。半年以后,王曾被罢去相位。又过了一个月,吕夷简当上了首相(昭文馆大学士)。
  1033年春天,章献太后的死带来了政局的极大变动。一开始,仁宗打算全部撤换掉原来太后任命的执政班子,只留下吕夷简。因为吕表现很积极,上疏言八事,劝仁宗刷新政治,而且平时在太后面前从未见有谄颜献媚的样子。仁宗和吕夷简讨论了人事大调整的细节,回到宫里,告诉了郭皇后。郭皇后说:“你以为吕夷简就不附和太后吗?他不过是做得更巧妙一些,并且善于随机应变。”仁宗一听,觉得也是,最后决定连夷简一起罢掉。第二天,宣布名单,吕夷简听到自己也在罢官之列,当下真如遭到雷击一般,失了方寸,事后通过太监的门路才打听到是郭后使了招,从此和郭后结怨。
  接替吕夷简的还是张士逊,然而,这人实在不是当宰相的料,干了半年,毫无建树不说,还不断地出岔子,被御史弹劾,仁宗只好将他罢去。宰相位子又空出来了,仁宗想想,还是吕夷简来干比较合适。于是,离职半年之后,吕又当上了首相。这届政府的次相是李迪,史称“性淳直”,是个敢说敢干的人,真宗末年,遭到丁谓的打击,罢黜到边远军州,仁宗搞班子大调整时让他当了宰相。刚落实政策的人,都有股子大干一番事业的积极性,张士逊庸懦无为,李迪看不惯,因此对吕夷简重回中书,他是欢迎的,想两人联手有所作为。可是吕夷简习惯搞一言堂,对李迪这种资格比自己老的同僚,不惟不欢迎,而且是十分抵触,一有机会就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数说李迪的毛病。李迪对此并不知情,直到范讽事件爆发,双方矛盾才公开化。
  翰林侍读学士范讽“性倜傥,不拘细行”,和李迪是多年知交(还是姻亲),政治上则一度是吕夷简的盟友。他大力排挤张士逊,积极声援吕夷简恢复相位,后来又受吕的唆使,促成了郭后的被废。他的个人目的是进入政府掌权(即安排为参知政事或枢密副使),但他太能搅局了,吕夷简不敢举荐。范讽老没见动静,就主动向朝廷建议,选择能臣,以取代“大臣之不称职者”,吕夷简由此对他产生恶感。范讽“久不得意”,请求外放,并对皇上说:“陛下朝无忠臣,一旦纪纲大坏,然后召臣,何益!”吕夷简听了更加恼火,暗地里授意御史庞藉弹劾范讽,同为宰相的李迪袒护姻亲,不但不追究范讽,反降了庞藉的官。庞藉不甘,在吕夷简支持下继续不断参劾,从政治问题(结党营私)到生活问题(败坏风俗),越扯越复杂,越说越严重。范讽也请求自辩。皇帝指定了一个专案组调查处理,结论是:庞藉有些揭发夸大不实,依法应降职;范讽确实存在严重问题,从知兖州任上再次贬往武昌去做行军司马。很明显,吕夷简有意识从重处分范讽,并且以此来达到扳倒李迪的目的。其实李迪比较正派,并不清楚范讽有那么多名堂。皇帝召开御前会议研究范讽案件的处理方案,没有通知李迪参加,李迪知道大事不好,惶恐不安地提前下了班,果然,第二天,就被罢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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