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3期

一些人寻找幸福并在笑声中死去

作者:西比勒·贝尔格




  (EinpaarLeutesuchendasGlueckundlachensichtot),是德国青年女作家西比勒·贝尔格(SibylleBerg)1997年发表的处女作。书中的主人翁大多在三十岁左右,属于50年代德国经济腾飞后成长起来的物质上富有、精神上空虚的“糟糕的一代”。他们既有独立的个性,又因为彼此间的熟人、朋友和婚姻关系而被牵连在一起。这部小说由一个个片段组成,写作技巧十分新颖。女作家不断变化观察的视角,有的片段她让书中的人物以第一人称的形式来叙述,有的则改为第三人称的描述。贝尔格的语言十分简练,但内涵丰富。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最喜欢的句子是由一个字组成的。她的笔调平淡,充满了黑色幽默。
  《一些人寻找幸福并在笑声中死去》的格调如此灰色,结局如此悲惨,多半是与女作家本人坎坷的经历有关。在对贝尔格的一次采访中,她向笔者讲述了她的身世:1962年她出生于原东德的魏玛,父亲是一位音乐教授,母亲是图书馆馆员,可她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和父母的爱。在她五岁时,父母因感情不和而离异。之后贝尔格便随母亲生活。她母亲经常酗酒,是魏玛城里有名的酒鬼,喝醉时甚至扬言要打死自己的独生女儿,而生活在同一城市里的父亲则只关心自己的“事业”,对女儿不闻不问,视如陌人。患有厌食症的贝尔格十五岁时被人强奸,十六岁开始酗酒。中学毕业后她成了木偶剧团的演员。二十一岁时在东德警察的押送下被驱逐出境。她出国半年后得知,她母亲企图开煤气自杀,结果在煤气爆炸中被炸成了碎片。为此,她一直为母亲的死而感到内疚。
  离开东德后的最初十年,对于贝尔格来说,是历经艰辛的十年。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在各个城市颠沛流离。她先到了西柏林,然后去了瑞士的苏黎世,之后又到了西德的汉堡。在此期间,她当过清洁工、厨师,开过长途卡车,编写过广告词,一共做过五十多种临时工。在东德她被当局视为持不同政见的叛国异己分子,而刚到在盟军统治下的西柏林时,她又被视为有间谍嫌疑的人。西方社会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使她感到陌生和震惊。在孤独、彷徨和绝望之中,写作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用贝尔格自己的话来说:“假如一个人非常羞怯拘谨的话,那么便只能在写字台前来表现自己。”贝尔格从小就喜欢看书,七岁时尝试过写侦探小说。她最大的梦想是要成为一名作家。在西方的最初十年中,她写过无数篇散文和短篇小说。她在写作中寻找自信,在练笔中不断摸索自己的风格。
  1994年是贝尔格人生中的一大转折。从这一年开始,她的文章开始陆续被一些报刊和杂志所录用。特别是为德国《时代周报》的副刊所写的专栏使贝尔格逐渐成为一名在德语国家新闻界颇有知名度的自由撰稿人。人们常常能在德国的《明星》和《明镜》周刊以及《法兰克福汇报》、《南德意志报》等报刊上看到她的文章。
  1997年,贝尔格在德国莱比锡Reclam出版社发表了她的第一部小说《一些人寻找幸福并在笑声中死去》。在短短的四年时间里,这本书的德文版已经出了九版,并在初版后不久就被译成了法文。迄今为止,这本书的德文和法文版一共销售了14万册。这本书出版后的影响很大,德国、瑞士和奥地利等国家的许多报刊,比如德国的《明星》和《明镜》周刊、《斯图加特日报》、《苏黎世日报》等,都竞相对它做出了评论。2000年,这本书被改编成话剧并搬上了舞台。
  连贝尔格本人也没有料到她的处女作竟会如此走红。在书中的各个角色身上,读者始终都能找到贝尔格自己的身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本书实际上是贝尔格的自我倾诉以及她对同时代人的观察和评判。当问起这本书为什么会得到读者的认可时,贝尔格谈到,这本书的读者群主要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些人与书中的主人翁一样,觉得自己与社会格格不入。他们彷徨、苦恼,他们始终在寻找社会的理解、认同,寻找爱情和成功之路。可是,在越来越流于表面化的社会里,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希望和出路。正是这样一些年轻人在贝尔格的小说中找到了共鸣,他们为贝尔格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而崇拜她。贝尔格说,她经常能收到她的崇拜者送给她的礼物、书信或情书。
  笔者认为,《一些人寻找幸福并在笑声中死去》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反响,是因为它真实地反映了西方国家一些年轻人内心的空虚和迷茫,能起到一种发人深省的作用,即光有金钱和物质生活的人并不幸福,一如《法兰克福新评论报》所写:“她(贝尔格)想激怒她同时代的人,把他们从昏睡中拉出来,并引起他们的思考。”
  继《一些人寻找幸福并在笑声中死去》一书之后,贝尔格又相继出了四本书:《性第二》(1998)和《美国》(1999)为长篇小说,反映德国大都市的生活和德国一些年轻人的美国梦;散文集《金子》(2000)汇集了贝尔格为《时代周报》副刊所写的散文和专题报导;《首先是一些不愉快的事情》(2001)是一本反映男人情感的短篇小说集。除了贝尔格的处女作之外,《美国》和《首先是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已被译成法文。
  两年前,贝尔格开始尝试剧本的创作并同样获得了成功。迄今为止她一共发表了四个剧本:《黑尔格的一生》(2000)、《狗、男人和女人》(2001)、《毛茨先生》(2002)和《嗬,太阳下山了》(2002)。其中《黑尔格的一生》和根据她的小说改编的剧本获得了德国著名戏剧奖“米尔海姆戏剧奖”的提名。
  译者
  
  致谢
  您买了我的这本书,便为我将要在泰辛建造的房屋添了一块砖。请您向您的熟人和朋友或者向您的父母亲推荐这本书。
  
  
  薇拉喝咖啡
  
  祝贺你,薇拉说。这句话停在空荡荡的厨房里,瑟瑟发抖。它环顾了一下那一排组合式厨房家具和电器,钻到洗碗池下面躲了起来,随即死去。没有任何人来向薇拉表示祝贺。谁该来向我表示祝贺呢?祝贺什么呢?尤其是为什么要向我表示祝贺呢?薇拉想,要是有谁到了三十岁还不清楚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话,那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了。薇拉一边喝咖啡,一边望着自己的大腿。腿上出现了昨天还没有的青筋。自从三十岁生日以来,薇拉总是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一些只有在已经不再年轻的人身上才会出现的现象。自从薇拉三十岁生日以来,生活很像开车,很像开车行驶在一条马路上。马路的尽头是一堵墙。车子将会撞到这堵墙上。左右两边全是一些熟悉的地方。自从薇拉三十岁生日以来,车仿佛开得越来越快。为什么要停下来?不,为什么要下车步行?薇拉从窗口向外张望。这地方很熟悉。一个后院和一棵已经枯死的树。然后便是一栋模样很傻的放自行车的小房子,这小房子是为了不让那些自行车给冻坏。
  薇拉想,我可以出去走走,给自己买点蛋糕。她从窗口向外望去,看见自己穿过后院向面包房走去,对面包房那个傻里傻气的女人友好地说一声你好。其实,她每天都想对那个女人说,你像一头蠢驴。面包房里那个长得圆滚滚、自鸣得意的女人,每天夜里,她肯定都是独自一人躺在她那张傻兮兮的床上出汗。这是因为她过于肥胖而睡不着觉的缘故,也是因为她感到孤独的缘故。她知道自己将会继续孤独下去,孤独许多年。于是,她站在面包房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擦得锃亮锃亮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上帝那样品行端庄,像上帝那样使人感到恐惧。
  薇拉的眼前如此清晰地现出那个女人站在面包房里的模样,这使她感到浑身不舒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当一个人失去理智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的。薇拉想,时间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行走的。随后,她发现这并不是什么新问题。已经有很多人被这个问题搞得头昏脑涨了。同样,她也可以去思考一些关于宇宙等诸如此类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否存在的东西。思考这样的问题未免太傻了。于是,薇拉走了出去,穿过后院,去面包房。她嘴里友好地问候,心里却在想:老母猪。买完蛋糕,在拐角处又买了些法兰西菊。当薇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只有花园里的法兰西菊是美丽的,其余的东西都糟糕透了。唯独法兰西菊是最美的。有时候,薇拉给法兰西菊当医生,为它们开刀。有时候,有些法兰西菊会发生婚嫁或一些类似的什么事情。有一天早上,当薇拉一觉醒来时,法兰西菊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前一天夜里,母亲把它们掘掉了。直到今天,薇拉仍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她望着法兰西菊问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上楼回到自己的寓所。走过肠子似的楼道,一股地板蜡的气味,一股永远也过不上好日子的人的气味。她坐在厨房的桌子边吃蛋糕。她望着法兰西菊,望着自己的大腿。还在街上的时候她便已经料到她将会怎么来做这些事情。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一种与之相应的感情。薇拉说:祝贺你,薇拉。接着,她感到一阵恶心,这是因为吃了蛋糕的缘故,她吐了。
  
  诺拉饿了
  
  每天早上我都要称体重。
  早上称的话分量会轻一些。
  这半年来我总是只吃黄瓜、苹果和生菜,当然是不加任何佐料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感到恶心,我的肚子发生过痉挛。不过,现在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闻到饭菜的味道时,我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只要一闻到饭菜的味道,我马上就会觉得不舒服。
  昨天是四十公斤。我的高度是一米七五。也许我还会长个儿。不管怎么说,我会变得更瘦的。
  我发誓要使自己变得更瘦。
  自从我不再吃饭以来,我便不再需要任何人。我自己的父母变成了陌路人。至于他们是否注意我,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很坚强。最近我母亲哭过。我看到泪水把她脸上的妆冲得乱七八糟,她的样子很丑陋,我一走了之。我也看到了她有多胖。她得采取一些措施才是。在学校里我再也用不着躲躲藏藏了。当我还很胖的时候,课间休息时我总是躲在厕所里,为的是不让他们冷落我。现在我就这么站在那儿,他们该有多妒嫉我啊!
  我的模样还不够漂亮,我还太胖了一点。胳膊可以,那上面已经没有肉了。我觉得肉很丑。我的筋骨已经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不过,腿还太粗。
  当我还很胖的时候,我没有个性。现在不同了。我的内心和外表都很坚强。一个人只要有了目标,便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除了你还有目标在。我还记得我肥胖时的情形。有时候我的感觉很好,可过了一个月之后,我会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说的是,一切都毫无意义。不久我将要结束学业,然后得去学一门职业。然后,我将会结婚,将会居住在一个很小的住宅中。这样的前景实在令人作呕,我指的是住在一个很小的居室里的前景。这也能算是生活吗?不过,我也不知道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我想,假如我长得漂亮一点的话,我就会知道的。我将会变得像凯特·莫斯①或与她类似的人那么漂亮。也许我也会成为一名模特儿。
  我母亲带我去找过心理医生。这是一个又胖又老的男人。母亲让我们单独谈。这个心理医生试图戏弄我。
  谁也甭想随随便便地戏弄我。我看过一些书,我想说的是,我了解他们那两下子笨拙的伎俩,而这个男人简直是笨得出奇。
  “有什么使你感到压抑的事情吗?”他这样问道。真他妈的扯淡。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我一直盯着他看。这个男人长得真够肥的。他的衬衣上全是汗碱。对于他所提出的那些问题我压根儿就没有去考虑。
  我想说的是,我能向一个肥胖而又陌生的男人说些什么呢?这个男人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他贪食。我离他而去,很快就把这个心理医生给忘了。
  我有一个目标。
  我无所畏惧,我什么也不去考虑。这样最好。
  
  贝蒂娜呆呆地注视着
  
  我躺在你的身边,望着天花板。楼上门前的那盏红绿灯给天花板染上了颜色。夜里的红绿灯照得很远。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夜里为什么要开红绿灯。根本就没有什么车子需要它们去管理。即使世界上的生物都死绝了,红绿灯还会一直开着,好像一切仍然井然有序似的。我问自己,这是不是一个只有德国才有的问题。我转过头来,看见你正望着我。你很清醒。我把你的头揽到我的身边,为的是这样就不用望着你的眼睛,为的是不让你看到我的目光。在我的目光中没有属于你的东西,有的只是对我自己的怜悯,因为不久我又将成为孤家寡人了。可能就是明天。或许我会让目前的状况延续一段时间。不知道恋爱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结束的。我向你伸出手,我们的身体开始做它们其实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情。我感觉到了你的肌肤,尝到了它不久将会变得陌生的味道。我将会看着你的肌肤和你的一切而无法想象过去的情形。现在,这一切仿佛就像我自己的一样。趁现在还有可能,作最后一次拥抱。
  这是最后一次带着感情在一块儿睡觉,可这并没有带来任何亲近的感觉,确实没有带来任何东西。然后你睡着了,我听见你睡觉的声音。你比我的感觉更少。我望着你,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早已成为过去:诸如为了爱情而想大哭一场,希望得到被人庇护的感觉,或者是整夜整夜地互相对视。如今,只剩下一个张着嘴巴睡着的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想的只是,明天该换个枕头了,因为枕头上有你的口水。
  外面是满月,而你却睡着了。我们现在为什么不在外面溜达,各自给对方讲述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然后因为故事使我们感到害怕而手拉着手倒在洒满月光的草地上。满月和你在一起,而我则穿着浴衣走了出去,在冰凉的、高低起伏的街道上走着。我光着脚,脚都快冻僵了。我在这条傻兮兮的路上走着,这种冰凉的感觉真好。凉意慢慢地顺着大腿往上爬,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我就这么裹着浴衣在大都市里走着,我又出现了,一个大城市里光脚的单身汉。
  
  鲁特感到无聊
  
  真是无聊透顶。
  年轻时我曾经想过,假如我经常想想年纪大了会是什么样子的话,那么到时候我就不会感到吃惊了。我曾经想,年纪大了也许是件好事。我也曾经想象过,我会成为一个很酷的老太婆,会有很多首饰,把头发染成紫罗兰色的。我将住在一栋房子里,也许是住在尼斯的一栋房子里。关于这栋房子究竟在哪儿的想法一直变换不定。不管怎么说,这栋房子里住的全是些疯疯癫癫的人,会干出一些非常疯狂的事情,比如在桌子上跳舞等等。我可以对这一切付之一笑,因为我明智,因为我知道的东西更多,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我一直在想,假如等我年纪大了,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感到无所谓的话,那该多好啊!什么爱情的烦恼,什么脂肪团等等。我曾经这么想过,年纪大肯定是件好事。现在,我已经老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这么快就会变老的。我没有钱。以前我曾经想过,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可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也没有出现什么有钱的男人。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一个男人留下来。我一直想,会有一个更好的男人出现的,因为我自己也越变越好了。可事情却并非如此。出现的男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差。我就这么变老了。我既没有觉得自己变明智了,也没有觉得自己变老了。我只是觉得无聊。我没有住进尼斯的某栋房子,而是住进了一个该诅咒的养老院。住在这儿的其他人真的是老了,可我却不老。如果有谁还相信奇迹的话,那么他就不会老。我绝不相信一切真的就这么过去了。还会发生一些重大事情的,会发生的,为的是让我明白,以前的那一切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点,在事情发展的过程中我是不会明白的。我站在窗边,望着凋零的花园。假如我在尼斯有一栋房子的话,那么,我的花园应该是荒芜的。现在,我会和一些朋友一起坐在外面,有一些人又准备在桌子上跳舞了。也许,我会对这种连续不断地在桌子上跳舞感到厌倦。当一个人想不出别的什么事情时,他就会相信上帝的存在。嘿,亲爱的上帝,设法再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吧!
  
  托姆出走
  
  清晨4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大都市的气味,一股很浓的气味,一股发了霉的金属味和面包房的味。那个女人躺在我身上,也许她在哭。如果我是一个女人的话,我大概也会哭的。因为这样很舒服,这是一种逃避,一种改变不了任何现实的逃避,如果你们能听懂我这句话里的意思的话。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可能在哭,而我则没有哭。我没有哭,也不感到痛苦。我就这么回家去了。我要去冲澡,要把那个女人身上的气味冲掉,然后再去酒吧寻找,再去找一个女人。到了圣诞节——我可以告诉你们,圣诞节总是比人们的预料要来得早一些——我又会站在这儿的百货公司前面。现在,那儿的橱窗里放着一些秋天的东西,放着傻兮兮的塑料水果等东西。可是,一到圣诞节,那儿的橱窗里就会出现一辆小火车。火车开过白雪皑皑的村落。那一栋栋的小房子里都亮着灯。我总会长久地站在那儿,想象着在这些小房子里所发生的事情。在某栋房子里有一只猫被宰了扔进炉子,肠子被挂在树上。在另一栋房子里,有一位祖父躺在床上,他早就死了。那儿全是苍蝇,那些孙子、孙女则仍然在和祖父闹着玩。正是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我才会对孩子深恶痛绝。他们站在我的身边,望着我的小火车。当这些坏孩子问我能得到这样一辆小火车吗的时候,他们的父母朝他们眨眨眼睛。等着瞧吧,他们的父母一边说,一边眨着眼睛。这时候,我真想扇他们几巴掌。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说的是,我在寻找一个女人,一个在圣诞节会陪我一起去看那辆小火车的女人。她不会向我提出任何傻问题。她也许会给某个孩子一巴掌,然后送我一辆小火车。可是,这样的女人我还没有找到。现在我回家去冲澡。然后,我还要出去。我要继续去寻找一个会陪我一起去看那个橱窗的女人。
  
  薇拉坐在阳台上
  
  薇拉和黑尔格结了婚,早就结了婚。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
  他们坐在外面,坐在阳台上。这是一个仲夏夜。空气像肉体一样暖呼呼的,在人的内心唤起一种感觉:得做一些与这样的夜晚以及与这样的夜晚所唤起的躁动相吻合的事情。在如此美妙的夜晚,我该干些什么呢?薇拉这么想着,却不知道答案。这本来也并不是什么问题。这样的一个夜晚只不过是一个夜晚而已,它并不需要人们去做些什么。薇拉望着黑尔格。他虽然近在咫尺,却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中,离她十万八千里。
  她很想走过去,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望着夜空,在那儿寻找一句话,一句能改变一切的话。只要一句话。天呐,赐给我一句话吧!夜空是美丽的,可却沉默不语。根本就没有什么奇迹。可是,奇迹必须发生。薇拉一边想,一边固执地望着夜空。然后,她望着对面的黑尔格。他喝着啤酒,注视着前方。
  “黑尔格……”黑尔格喝着啤酒。
  黑尔格什么话也没说。薇拉快要晕过去了。她感到内心空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坐着、站着或继续活着。天空背叛了她,上帝是没有的。薇拉拿起自己的手,把它放在黑尔格的手上。她的手就这么放着,黑尔格的手一动也不动。
  她感觉到,她的手想逃走。它不想握着一只汗津津的、一动不动的手。薇拉的手想,没有什么比握着一只一动不动的、只会呼吸的——因为不情愿而使劲呼吸的——手更让人尴尬的事情了。这是薇拉的手所想到的,而薇拉本人则感到很羞愧,她把手抽了回去,捋去遮在脸上的一缕头发。她站起身来,走进厨房。脏的碗碟还放在那儿。薇拉系上围裙。她一边刷碗,一边考虑明天该穿什么衣服到办公室去。接着,她想起诺拉不久要过生日了。她摇了摇头。确实还有比这样一个傻兮兮、暖洋洋的夜晚更加重要的事情。
  
  诺拉搭车离去
  
  我搭车离去,去海边。我这样年纪的人是可以独自去海边的。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将从家里搬出去。也许,我根本就不会回去。我已经不和任何人说话了,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这儿。我带了一只睡袋。天气相当冷。白天我到处闲逛,夜里我钻进睡袋。我不和任何人说话。
  大海很无聊,只会波动。钱快用完了。我几乎不需要钱。
  我不吃饭,间或吃几个苹果。可现在,吃苹果也会使我感到难受。只要我肚子里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我就会感到难受。前几天,我跟一个住在这儿的男孩走了。我们去了他住的房间。房间里全是灰,到处都是丑陋的奖杯。他的墙上贴着一张胖女人的招贴画,这是帕梅拉·安德森。假如知道他喜欢胖女人的话,我原本是应该离开的。他已经脱去了衣服,而我则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我还是走的好这句话。我之所以会跟他来这儿是因为我想能睡在床上很好,是因为我反正不知道该去哪儿,也是因为对我来说去哪儿都无所谓。那男孩并没有怎么抚摩我。我们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和这个男孩说些什么。他做了那件事。等他睡着了,我便走了。这么一大早在海边一处很小的穷乡僻壤,外面一片寂静。我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
  我走啊走。如果我不走的话,便会坐下来,这样就得思想,我发现,我无法使任何思想留在脑子里。要是我走动的话,那就一切正常。
  不过,我得走得飞快。如果有人盯着我看的话,我便会扭过头去。
  我到了一个动物收养所。我想要一只狗,一只小狗。我想,如果有一条小狗在我身边跟着我走,那该有多好。晚上,我会点着一堆篝火,吹起口琴。小狗把它的头倚在我的腿上,听我吹口琴。然后,我们一起钻进睡袋,我能听到它的心跳。
  那儿有一只狗。它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它很瘦。我们各自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正是我要的狗。
  可是,他们没有把这只狗给我。当我离开的时候,小狗发出汪汪的叫声。为了这只狗,我真想哭一场,可是却哭不出来。
  我坐在海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如果我多走的话,我就会更瘦。晚上我总是喝红葡萄酒。有时候早上也喝。然后我就不会觉得这么冷了。即使是太阳出来的话,我也会冷得发抖。几乎没有太阳。已经是秋天了。当我喝红葡萄酒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了。离家出走的意义真大。我望着黑暗中涌来的波浪。波浪来的时候很小、很轻,然后越来越大,变得咆哮起来。
  我也很想这样做,可我却不敢这样做。
  
  
  黑尔格去酒店
  
  与每天晚上一样,我去酒店。每天晚上,我都去那儿,除了星期二和星期三。与每天晚上一样,我将在那儿弹钢琴。您的职业是什么?钢琴家。啊,那太有意思了!如果可以请教的话,在哪个乐队演奏?噢,您当然可以问,是在马里奥特。嗳,这是个什么乐队?这是一个酒店,那儿有个酒吧,我是一个酒吧钢琴家。嗳,噢,真有意思!
  不,您这个屁眼脸蛋,这根本就毫无意义。每天晚上都必须去弹自己的失败之歌,这确实谈不上有什么精彩。
  我总是先演奏他们要听的歌曲。当他们喝醉了,我便弹我自己的歌。如果我在他们清醒的时候演奏我自己的歌曲的话,他们便会大声嚷嚷,或者有哪位喝得满脸通红的先生大声吼道:"停下。"于是,我便停下来,改奏卡雷尔·戈特①的歌曲。当他们喝醉时,总会有个把女人走到我的钢琴边上来。事先,她们会让人把饮料送到钢琴边。甜甜的鸡尾酒。我不喜欢这种酒。宁死也不愿喝这种酒。不过,我总是把它喝下去。我想保持清醒的头脑,可是做不到。我必须把自己灌醉。于是,我喝下了这该死的甜酒。总会有个把女人过来的。她们的模样大多长得像她们让人送到我钢琴旁的那种饮料,毫无轮廓。这个女人喝得酩酊大醉。她曾经在哪个博览会上工作过或者是类似的什么平庸之辈。她老了。作为女人她已经过了几杯酒下肚便会失去控制的那个年龄,可她还是喝醉了。整个晚上她总是盯着我看。她盯着我那双美妙的手,想象着这双手在她那傻兮兮的身体上抚摩时的情形。接着,她神情紧张地站在钢琴边上。接着我们一起到酒吧那儿去,先是正常地喝酒。接着,她说她累了想回自己的房间去。她说65号房间。我对她微微一笑。在稍后但还不太晚的时候我去了65号房间,否则像她这样喝得醉醺醺的马上就会睡着的。我敲了敲门,她开了门,脸色通红。然后我们坐在床上,她的样子很急切。接下来是我让她自己提出来要给我付钱。噢,夫人,我很愿意呆在您的身边,可这样得损失报酬。您知道,我是被雇来演奏的,是被雇来弹琴的。我就这么喋喋不休地废话连篇。那些夫人已经走得太远了,不可能再缩回去。迄今为止,所有的女人都给我付了钱。我收钱,可这并不是因为我需要钱,除了把钱花在喝酒上,我不知道要钱有什么用。不,我收钱是为了干什么事情都得前后一致。要是我没有做成任何其他事情的话,那么,我至少得在这件该死的事情上做到始终不渝。
  
  薇拉去办公室
  
  我去办公室,每天早上如此。一条很短的路,其中有一小段穿过城市绿地。每天早上,当我走在这段路上时,我总想,如果不是一定得去办公室的话,那一定会很惬意。坐在一棵大树下,打开一本书。看书,不过更多的还是看别人怎么去上班。然后,当所有的人都走完之后,我站起身来,朝其他方向走去。喝咖啡,抽烟。也许,只是等待那些人从办公室回来朝夜色走去。接着,我把烟蒂扔在那些人的脚下。我不知道是谁安排了我的生活。也许是因为我很早就生了一个孩子,所以一切才会这么糟糕。不过,也许生活本来就很糟糕,所以这一切才会如此糟糕。现在,我得去办公室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上班。唯一能使我感到高兴的是,有那么一个念头在办公室里等着我。这个念头,它是这样的……也就是说,我们的老板激动万分地走进办公室,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来访。一个来自巴西的亿万富翁,是为某些合同而来的。接着,老板说:女士们,请安静,得煮一些新鲜的咖啡,如果允许我挑选的话,那么就请薇拉小姐。接着,我端着咖啡径直走进老板的办公室。我在办公室里看到了那个男人,他长得很帅。他看上去像鲁特格尔·豪尔①。我不知道巴西人是否会长得像鲁特格尔·豪尔。可不管怎么说,我马上与他接起吻来。我的老板因为心脏病突然发作而死去。我和那个男人一起坐电梯。在电梯里我们第一次结合在一起。这是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好吧,长话短说。我和他一起坐车去他的庄园。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念头够我维持一段时间的了。如果要我停止幻想的话,那么我会变得多么悲伤。有时候我想,如果能相信什么的话,那该多好啊!比如相信某一种政治思想或类似的什么东西。可是,今天有谁还会去相信什么东西呢?所有的人都无所事事,期待着别人赐给他一种思想。当然这也是思想,只不过这些思想缺乏必要性而已。所以大家只是一味地期待着。我所认识的人,不是变得高深莫测,便是变得十分世俗。总之,他们都不幸福。我去办公室。我会先喝咖啡,然后便是去想那个会改变一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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