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时运如风

作者:佚名




  抽奖之风像一股龙卷风吹入了达里奥城,把大街小巷的风都搅乱了。你几乎可以感到那股风掀动你的裙子,吹乱你的头发,在你激动的情感中呼呼作响,在你的心灵中激起一股疯狂的欲望,迫不及待地去购买彩券,并且立即刮出号码。这时候,你会感到耳朵发痒,因为一支歌谣在那儿回荡:“快快刮,快快刮,快刮出中奖号码。”运气是转瞬即逝的,所以你要快快刮,不要等到明天,如果一个标志在彩券上出现三次,你就得到了那份昼思夜想的大奖:一辆最新式的大宇轿车,这种轿车不时地在电视中展示,在你的眼前晃来晃去,一支合唱队还为它唱着优美动听的歌曲;它四开门,立体声喇叭,调频无线电广播,带空调,可调式座椅,茶色玻璃窗,外边的人看不清里边的乘车者。这对您来说真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幻想,手握方向盘那股愉悦劲儿简直难以形容。
  在这个世界上,谁会想到这样的大奖会落到达里奥城?这个城市什么都没有落过,就连雨都不落。谁会想到这样的大奖会落到两姊妹头上?她们连车都不会开呀!这样的轿车只在电影里见过,可从未开进过达里奥城。
  由于害怕修女,我们从未抽过奖,可我们终于决定要碰碰运气。那是一个2月的星期二,我们从学校回家,在经过好一阵争论和踌躇不决之后,我们一边紧张地嬉笑着,一边互相推搡着走进了堂贝内迪克托的杂货店。修女们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们:抽奖摸彩是对美德的犯罪。
  “让修女们生气去吧,我再也忍不住啦,”米尔塔说,她先走进杂货店。
  堂贝内迪克托一生都是国家普通彩票的代理商,对这种彩票我们从来不去理会。但是抽奖彩券却与此不同,它是种新玩艺儿,这种新玩艺像风一般吹遍城里的大街小巷,如同一种难以驾驭的诱惑之风,谁也难以抵制,都要去抽一抽和刮一刮奖券上的号码和图案。大街的人行道上扔满了刮过的彩券,那是无数破灭的梦幻,它们被踩在脚下,成了无用的东西,因为奖总是落在遥远的地方,拒绝出现在达里奥城。
  我们走进杂货店,先喝了一瓶百事可乐稳稳神,然后便围着堂贝内迪克托锁彩券的玻璃柜转悠起来。我们犹豫不决,不敢轻举妄动。可是,那本来是件非常自然的事,为什么不能干?为什么要把它说成是罪过呢?
  我对两姊妹说:“你们不要两人合买一张彩券,因为如果抽到一辆轿车,那可就不好办了,肯定要吵架的。”我了解她们,她们可不像两姊妹。可她们对我说,她们各出一半的钱合买一张彩券,恰恰因为她们是姊妹。如果抽到一辆轿车,她们就一人开一会儿。说这话时她们嘻嘻哈哈,因为认为根本不会抽到奖,她们是刚刚开始抽奖呢!没看到大街的人行道上扔了那么多废弃的奖券吗?
  她们从来没想到把奖券的密封处刮开时竟会出现三个奇迹般的图案:三个红色的小汽车。我们一共买了两张奖券,一张是姊妹俩合买的,一张是我买的。她们把奖券刮开了,是米尔塔刮的,她们中了奖,然后就发疯了。
  我们像着了魔似的欣赏着那三个图案,仿佛那不是真的。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去审视它们,埃内斯蒂娜还问堂贝内迪克托那是不是真的。她把奖券送到他的眼前,手一个劲儿地发抖。
  堂贝内迪克托用手指数了一下小汽车,他数了两遍。
  “是真的,”他对我们说,依旧惊愕不止。“真叫人想不到,那么多人刮奖,都是一无所获,可你们第一次抽奖,就抓到了一辆汽车。”
  米尔塔从堂贝内迪克托手中夺过奖券,姊妹俩把书扔到大街上,撒腿就往家中跑。我被那阵狂风(现在是喜悦的狂风)拖着,紧随其后也是一阵疯跑。妈妈堂娜埃梅林达正在厨房里忙活,半天才明白了两个女儿又蹦、又叫、又哭地告诉她的事。她骂了她们一顿,让她们安静下来。她在围裙上擦干手,要她们把奖券拿给她看看,米尔塔给了她。她从缝纫机抽屉里取出眼镜,走到街上对着光亮证实一下那奖券是否是真的,并且问女儿们是怎么回事:“三辆小红汽车是真的就能得奖了吗?”她们蹦跳着作了肯定的回答。我也作了肯定的回答。我非常嫉妒她们,如果第一个去选奖券,中奖的不就是我了吗?可当时我去找夹在书中的五科尔多瓦的纸币时,那张该死的钞票竟拖了好久才出现。
  开头她们讨论到马拿瓜去,到那儿去找阿尔贝托,要他用吉普带她们去领奖,我也跟她们一起去。可妈妈不同意,她要她们等一等,不要跟一个男人单独上路,她要陪她们去,等到第二天再启程。到马拿瓜她们在哪儿过夜?难道她们熟悉马拿瓜吗?她们从没去过马拿瓜,办好取车手续需要多长时间?她不信任那个阿尔贝托,那个阿尔贝托跟她们在一起喝醉了怎么办?她知道那个阿尔贝托是个酒鬼,喜欢女人,胆子很大。
  没那事,两姊妹不睬妈妈的劝告,决意要去马拿瓜,可妈妈说绝对不行,一定要等到第二天。说什么也不能去找阿尔贝托,要找一个老实巴交的司机,她们不会开车,谁把得奖的车开回来?阿尔贝托,两姊妹又说。可夫人说,那个阿尔贝托提都甭提,跟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一起上路亏她们想得出。阿尔贝托按年龄早该结婚了,可他放荡不羁,甚至在塞瓦科养情妇,养情妇泡酒馆是他的喜好。
  娘儿仨这样争争吵吵,家中不一会就站满了人,那些人都是来打听那辆车是怎么回事的,他们向堂娜埃梅林达表示祝贺,而堂娜埃梅林达指指画画,做着各种安排,仿佛那汽车已经到手成了她的财产。她把那彩券紧紧地捏在手中拿给所有人看,并且用那黑乎乎的手指着三个红色的小轿车图案。
  两个女儿谁都不喜欢堂娜埃梅林达手持彩票那么得意忘形,这我从她们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她们也不喜欢她继续信口开河地诋毁阿尔贝托,把他骂得一钱不值,让他名誉扫地,说他偷了别人牧场的牛呀,由于诈骗银行正在被追踪呀,一个受骗的丈夫要杀死他呀,等等。
  是埃内斯蒂娜先惹了祸。她趁母亲一时不注意,当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的面,伸手把奖券抢到自己手里想藏起来。可米尔塔一直在暗暗注意着她的动作,见到这一情景,便飞快地朝她扑了过去。说什么也轮不到埃内斯蒂娜占有这张彩券,因为是她米尔塔把奖券刮开的呀。两姊妹当着众人的面厮打起来。埃内斯蒂娜是妹妹,可她又胖又健壮,像只老虎似地保卫着自己的成果,由于她的勇敢,奖券落到了她的手里。米尔塔哭了起来,妈妈安慰她,说没有关系,反正车最后还是一人一半。
  但是米尔塔不干。虽然她身体弱小,但她生性傲慢,说什么那辆车也不能两人共享。一人一半?没那回事!那辆车只能归她,就给她一个人,埃内斯蒂娜得马上把彩券还给她!
  “啊,为什么车一定要归你?”埃内斯蒂娜说,“现在车是我的,就归我一个人,如果你想闹,那就闹吧!”
  那时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米尔塔一边哭着一边威胁埃内斯蒂娜说,如果她不立即把彩券交出来,她就把那件可怕的事告诉妈妈。她站到家中小客厅的中央,紧握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我现在就把你心里明白的那件事告诉妈妈,就是你跟那个男人干的那件叫人恶心的丑事。”
  “什么事?”埃内斯蒂娜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由于害怕声音已经发虚。“我明白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心里清清楚楚,别跟我来装假正经。我数到五……”
  埃内斯蒂娜变成一只温顺的小鸽子,走过去把奖券交给了米尔塔。
  “好吧,”她对米尔塔说,“但是我们说定了,车归两个人所有。”
  “说不定哪一天我会请你上车到公路上转一圈,那也就是对你的最好报偿了,你也就该心满意足了,”米尔塔回答说,随即把奖券塞进乳罩的最深处。
  堂娜埃梅林达强作笑脸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好像是请他们原谅女儿们那些粗野的行动。此时败下阵来的埃内斯蒂娜已躲到小客厅的一角坐在地上哭起来。
  那时米尔塔把我叫到了身边,她提议我们立即动身到马拿瓜去找阿尔贝托。
  “现在我们在这儿是白白浪费时间,”她对我说,“如果我们快快动身,天黑之前我们就开着车回来了。”
  我一边听米尔塔讲她的计划,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堂娜埃梅林达:尽管她在众人面前面带笑容,但内心里却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她不会默默地把米尔塔暗示的妹妹干的事吞到肚里。
  用不着我去猜,尽管家中挤满了人,堂娜埃梅林达也不会在乎。她不动声色地从墙上摘下一条短柄皮鞭,悄悄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埃内斯蒂娜坐在地上哭泣的角落。
  堂娜埃梅林达把鞭柄攥在手中,开始悄声地审问起了埃内斯蒂娜,她要女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此时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以尽管母亲审问女儿的声音很低,但还是显得那么响亮,在场者听得清清楚楚。
  “你有什么事不愿说出来?你背着我干了什么事?”堂娜埃梅林达说,手中的鞭子已经对女儿高扬起来。“我是你母亲,你不能骗我,不能跟我耍花招。跟你干那事的家伙是谁。”
  “你不该这么做,她要挨打了,”我对米尔塔说,吓得要死。
  “挨打又怎么样?”米尔塔耸耸肩膀不以为然地说,“谁叫她不老实来着,活该!不对着她的肚子抽一顿就够她高兴的了。”
  第一声鞭子响了,我感到脊背上一阵发冷。但是,埃内斯蒂娜没有回答母亲提出的问题,她随着噼里啪啦的鞭子继续哭着,而且似乎从那鞭打中获取了力量。她从地上站起来直奔这边,又一次怒气冲冲,母亲追在她的后边。她站在米尔塔的面前,毫不理会连珠炮似的抽在她背上的鞭子。
  “把奖券马上给我,”她对米尔塔说。
  她那乱蓬蓬的头发贴在了泪如雨下的脸上。那副样子令人害怕。
  米尔塔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别做梦啦!”米尔塔回答说,她没有后退,反而对着她像疯子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我告诉你,把奖券给我!”埃内斯蒂娜喊道,接着就扑到了姐姐的身上。
  米尔塔用力挣脱开来,转身跑到了街上。她的笑声越来越放肆,家中的人一窝蜂似地夺门而出,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地到人行道上去占个地方。四邻八舍的门口都伸出了一串串的脑袋。
  “妈妈!”米尔塔从街上讥讽地喊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来告诉你吧!我告诉你埃内斯蒂娜跟谁睡在一起吧!”
  夫人非常难过,这自然有道理,因为事情马上就要闹到大街上,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了。她忘记了埃内斯蒂娜,使劲地推开挡住她去路的看热闹的人,冲到大街上,企图逼迫米尔塔回到家中。她站到人行道上,正想举起鞭子往米尔塔抽去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她怒不可遏地冲看热闹的人喊道:
  “你们都给我滚开,不该听的事你们谁都不要听!”她一边喊着一边举起鞭子威胁人行道上的人。“你们在这儿干吗?”她更加提高了嗓门对邻居们喊道,“难道我该你们什么吗?回你们家去!”
  看热闹的人面带不悦之色散去了,邻居们哐哐啷啷接二连三地关上了门,好像接到了通知,说街上跑着一条疯狗。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我是唯一的外人,所以我也决定离去。
  埃内斯蒂娜跑着赶上了我。
  “别,你别走,”她抓住我的衣袖说道,“你得陪我到马拿瓜去。这个疯子一把奖券还给我,咱们马上去找阿尔贝托,他带我们去领奖。”
  “我又要开始数到5了……”米尔塔再次从街中央喊道。
  埃内斯蒂娜像被蝎子蜇了一下,她走到了街上。
  “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不在乎!”她对米尔塔说。
  “不过,现在你马上把奖券交给我。”
  她下颌抖动不止,脸色煞白。我感到她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
  堂娜埃梅林达跟我的感觉一样,她吓坏了。
  “来,你们都回家去!”她非常谨慎地命令她们。
  “我进去可以,可你们不能再折腾我。请你告诉这个放荡的女人,奖券是我的,你们答应了我就进去,”米尔塔回答说。
  “把奖券给我,我给你们放起来,”妈妈恳求道。
  “凭什么给你?”米尔塔对她说,一副挑战的、傲岸的神气。“你不想听到那件秘密了吗?一旦……”她要开始往下讲了。
  埃内斯蒂娜继续往前走。
  “你不把奖券给我吗?”她对米尔塔说,几乎要憋死了。
  “不给,”米尔塔双臂交叉起来,“车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谁也甭想拿走。”
  “那你就要这辆车吧,但是你会后悔的,”埃内斯蒂娜大哭起来。她跑进家中,钻进她们二人睡的卧室,插上了门。
  夫人紧追在后边,用拳头咚咚地捶着门,要她出来。
  米尔塔也进了家。
  “她什么也甭想得到,”她对我说,“别理她,她一会就过去了。我们去找阿尔贝托,我们去马拿瓜。”
  “这辆车是你们两个人的呀!”我对她说。
  “这事只有你知道,”她对我说,“车归我一个人,别人谁要也没门。”
  “别这样,”我对她说,“会闹出大祸的。”
  “会有什么大祸?”她说,“如果她继续捣乱,我就把事情全都告诉妈妈,这才是大祸呢!”
  夫人见埃内斯蒂娜不开门,便走到院子里转了一圈,趴到窗户上去叫她。
  “她把所有的药片都吃了,她服毒了!”我们听到堂娜埃梅林达惊叫起来。
  米尔塔一下子愣在站着的地方不能动了。她只是去摸了摸乳罩。我赶快跑到夫人跟前。她正想从窗户爬进去,但她那虚弱的身体使她无能为力。我把她推开,自己爬上窗户进到室内。
  埃内斯蒂娜脸朝下趴在床上已经昏迷过去,活像一条破布口袋。空药瓶放在她的身边。我打开门让夫人进来,然后跑去找米尔塔,她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
  “我们得去找阿尔贝托,借他的吉普把埃内斯蒂娜送马塔加尔帕医院,”我对她说,“埃内斯蒂娜把一整瓶安眠药都吞下去了。”
  “不,阿尔贝托得送我去马拿瓜,”米尔塔回答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我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样说。”
  她说起阿尔贝托是那样的轻巧和有把握,仿佛他是她的私有财产。
  “你别这么没人性,”我对她说,“你妹妹会死的。”
  “这怪她自己,”米尔塔说,又去摸了摸乳罩,像是要断定彩券仍然在那儿。
  我没有理睬她,从她家中出来去找阿尔贝托。很幸运,我找到了他,他正要开他的吉普去庄园。
  “阿尔贝托,埃内斯蒂娜吃了一瓶安眠药,她会死的,你得送她去马塔加尔帕医院!”我对他喊道。
  他惊恐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他说去庄园是一种借口,他是想逃走。他摘下帽子,搔了搔脑袋。
  “她服毒是因为跟我的关系吗?”他问道。
  “不,是因为抽奖抓到的一辆车,”我回答说。
  他仍旧犹豫不决。
  “我很愿意帮忙,”他对我说,“可你没看到米尔塔把我跟埃内斯蒂娜睡在一起的事在她母亲面前揭出来了吗?这事已经有人来告诉我了,我怎么进那个家?”
  “人家没说你的名字呀!”我催促道。
  “是这样,”他说,“可米尔塔一看到就会说出来,他们要逼我结婚怎么办?”
  “看在我的面上,你就帮帮这个忙吧!”我说。
  他瞅了我一眼,又把帽子戴上。
  “好吧,上车吧!”他说。
  我们回到那个家中。阿尔贝托进门时看都没看仍然站在门口的米尔塔。他径直走进姊妹俩的卧室,从床上搬起埃内斯蒂娜将她抱到了吉普车上。米尔塔对他怒目而视。
  堂娜埃梅林达坐在一把椅子上像散了架似的哭了起来。她已忘记了她手中一直紧紧地握着那条短柄皮鞭。
  当阿尔贝托抱着埃内斯蒂娜要出门时,米尔塔挡住了他。
  “阿尔贝托,”她笑盈盈地对他说,“你知道我抽奖抓到了一辆车吗?”
  阿尔贝托看了她一眼,惶惶然不知所措。
  “对,我知道你们姊妹俩抽到了一辆车,”他回答道,然后想继续往外走。
  米尔塔又截住了他。
  “姊妹俩抽到一辆车?没那事,我自己抽到的,”她气呼呼地说。
  阿尔贝托不说话了,也不敢再前进,他只是把抱着的埃内斯蒂娜的身体设法调整到最好的姿势,让她躺得舒服些。后者睡得是那样的深沉,以致发出一种怪异的鼾声。
  “好的,随便吧!”阿尔贝托终于说道,他已经着急了。“让我过去,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随便吧?这不行!”米尔塔回答说,“我已对你说过了,这车是我抽到的,是一辆新车,你愿意送我去马拿瓜领奖吗?去不去?”
  “过一会吧,现在我得送你妹妹去医院,”阿尔贝托对他说,像是跟一个难管教的孩子讲话。
  “啊,行啦!”米尔塔火了。“你送她去医院是因为她是你的女人,难道你不是跟她睡在一起吗?你送她去医院吧,好的,痛痛快快地去吧。”
  实际上,阿尔贝托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他既不泡酒馆也不养情妇,也没有诈骗过银行。听了米尔塔的话,他气得满脸通红。
  “你是嫉妒,因为我从来不理你。”他对米尔塔说,“忘掉我带你去马拿瓜取车吧!想去取车,那就两条腿走着去吧!”
  一直在哭哭啼啼的堂娜埃梅林达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暴怒得像一头野兽,但不是对阿尔贝托,而是对米尔塔。
  “你在胡说些什么?”她站到米尔塔面前,挥动着短柄皮鞭。
  “我说的是真话,”米尔塔争辩说,“埃内斯蒂娜是这位先生的情人。他可不是第一次这样抱她。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她是阿尔贝托的情人之一。”
  “你真下贱!”夫人怒吼道,随即把鞭子朝米尔塔的脸上抽去。
  皮鞭抽到米尔塔的两颊上,险些抽到眼睛上,两颊上立即流出了血。米尔塔往脸上一摸,看到手上沾满了血,顿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下贱的是她,可你却打我!”她一边令人毛骨悚然地嚎啕大哭,一边喊叫。
  “你马上把奖券交给我!”夫人命令道,同时又扬起了鞭子。
  米尔塔的哭声戛然而止,反而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声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的眼睛转瞬变得红肿,似乎燃起了烈火。鲜血从她的脸部流到了嘴上。她开始嘲弄妈妈,从乳罩中把奖券掏出来,向她展示着。
  “奖券在这儿,”她说,“我只能让你在远处看,因为我不会交给任何人。车是我的。”
  堂娜埃梅林达又举鞭向她抽去,正巧抽到了她的手上,奖券便从她手中掉落到了地上。两个人——母亲和女儿——都扑过去抢那张奖券,可堂娜埃梅林达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劲儿,抢先一步扑上去把奖券抓到手里,并且没等米尔塔反应过来,夫人已手攥奖券跑进了厨房。
  阿尔贝托惊得目瞪口呆,跟着堂娜埃梅林达跑了过去,米尔塔也怒气冲冲地追过去,我也不敢怠慢,同样跑了过去。夫人已经把炉灶上炖菜豆的锅挪开来,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奖券投进了火中。
  纸片打了个卷无可挽回地被烧焦了。它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只是一片烧焦的纸。三辆红色小轿车图案先是变成咖啡色,接着变成黑色,最后变成灰烬永远地消失了。即便如此,堂娜埃梅林达还是拿起一块木片,忿怒地把灶中的火炭搅动了一番。
  米尔塔看到这一切,令人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仿佛一把刀子刺穿了她的小舌。在厨房的倚墙架上,放着一瓶马拉迪翁牌除莠剂。此时她已经神志恍惚,她用浑浊的目光找到了它,将它抓到手中,迅速地放到嘴上,没有人来得及从她手中夺下来,她足足地喝了三大口。
  现在她的叫声是痛苦的了。她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弯下腰去捂住胸口,很快便跪到了地上。
  可怜的阿尔贝托跑着把埃内斯蒂娜放到吉普车上,又跑回来抱起了米尔塔,此时米尔塔嘴里已开始吐白沫了。
  “来,你来帮帮我,”阿尔贝托抱着另一个服毒者从我身旁走过时这样说。
  “我要发疯了!”夫人像头狮子般地吼道,接着便把脑袋往厨房的墙上撞。
  “你把她也拉过来,”阿尔贝托吩咐我。
  我照他的话做了。夫人在绝望中不停地以头撞墙。
  “我们得去医院,”我对她说。
  她不听我的话,这并非因为她不想陪两个生命垂危的女儿去医院,不是这样,而是因为她已神经错乱。我不得不强行把她拖走。
  家中顿时变得空无一人。阿尔贝托开动吉普车,驰上公路直奔马塔加尔帕。他加大油门全速飞驰,路上的鸡和猪被车惊吓得四散逃走,一只母鸡飞到了车上,撞上挡风玻璃当场毙命。我坐在阿尔贝托旁边的前排坐上,过了塞瓦科之后,他碰了碰我的手,我的手放在那儿不动,他抚摸了它。
  医院给两位服毒者洗了胃,注射了生理盐水,观察了一阵,她们得救了。埃内斯蒂娜问起了奖券的事,而她旁边床上的米尔塔却固执地一言不发。直至今日,两姊妹依旧是不说话,各上各的学,仿佛是两个互不相识的陌路人。
  我最后几次去她们家的时候,妈妈出来迎接我时眼睛总是红红的,她天天以泪洗面。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对我说,“这简直是一座地狱。”
  后来我再也没到那个家去。如今就连堂娜埃梅林达都对我怀有恶意,哪怕上街去我都不能走过她们的门口,因为她们会跑出来带着蔑视的目光嘘我。那个大傻瓜母亲哪儿知道,如果不是由于我的话,她的两个贪心的女儿早已命归黄泉了。
  不仅如此,她们还千方百计地弄钱,一弄到钱就去堂贝内迪克托的杂货店。她们把家中的一切都变卖光了,连电视机都未幸免于难,为的就是继续抽奖。她们抽呀,抽呀,抽呀,刮呀,刮呀,刮呀,可是总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三辆红色小轿车图案再也没有在她们的奖券上出现。
  那件悲惨事发生的时候,报纸用大字标题在头版作了报道。那是1992年的2月12日,星期二。文章还配发了一张司令的妻子多拉·玛丽娅·特列斯的照片。这位司令的妻子就此事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她说,尼加拉瓜人民处于贫困和水深火热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抽奖摸彩之类的赌博游戏很容易激起人们的幻想,那种幻想是危险的。她的见解大致如此。报纸上的消息这样说道:
  
  两姊妹抽奖抽到了一辆轿车。为了独自占有这份奖品她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结果两人心一横都服毒自杀。最后,尽管她们得救了,但都没有拿到奖品,因为她们的母亲把奖券投入厨房炉灶的烈火中烧成了灰。
  这桩离奇的事在一个周末发生在达里奥城。两姊妹各出一半的钱合伙买了一张奖券,刮开后中了奖,而且奖品可以即刻领取。从这一刻起,一场这辆车由谁驾驶、归谁所有的争吵就开始了。麻烦的是两个人都想开这辆车。一位姑娘看到无法达成妥协,毫不犹豫地吃了大量安眠药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这样,另一位姑娘认为可以独吞奖品了;但是她没想到怒不可遏的母亲。母亲看到两个女儿的贪心造成了这样的悲剧,抓起带着三个红色小汽车图案的奖券一下子把它投到火里。没服毒的姑娘看到自己的梦想无可救药地被烈火烧成了灰烬,也抓起烈性毒药吞到嘴里。
  “刮呀刮,刮奖券,刮出大奖发大财。”这是寄希望于抽奖摸彩一夜之间变成富翁者的座右铭。那些贪心的希望获奖的人们对这句座右铭特别的钟爱。以前曾有过一次获奖超过5万科尔多瓦的事例,但是从来未发生过上述类似的争吵,因为钱很容易分。但是抽奖抽到了一辆轿车,事情就复杂了。两个人怎样分一辆车?
  悲剧震惊了整个小城。这小城最早叫梅塔帕,后来叫乔科约斯,今天叫达里奥城,它是最杰出的西班牙语诗人①的故乡。
  两姊妹的一位最亲密的朋友在达里奥城接受了我们特派记者的采访,她答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给我们作一介绍,尽管她拒绝提供两姊妹的名字和她自己的名字。
  对,两姊妹的那位最亲密的朋友就是我。不错,遵照阿尔贝托的劝告,我不想提供我的名字,也不想提供两姊妹的名字。除了这位记者之外,我没有再会见过别人。他的报道全都正确,只是那场悲剧不是发生在周末,而是一个星期二,当时我们从学校回家,在强烈的想碰碰运气的欲望驱使下,走进了堂贝内迪克托的杂货店。真的,那种欲望强烈得如同一股龙卷风。那是一股与运气有关的命里注定的风。
  一天晚上我梦到我抽到了奖。我的奖券上有三个小人,三张阿尔贝托的脸,就是说,阿尔贝托戴着他的帽子出现了三次。一个星期天,我们坐着阿尔贝托的吉普车从汽车旅馆回家的时候,我把这梦境告诉了他,他笑了。
  “不错,你真的要走运了,”他对我说,于是抚摸了我的手。
  
  注:
  ① 费利克斯·鲁文·达里奥(1867—1916)是尼加拉瓜著名诗人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