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门槛边

作者:佚名




  在院子的一角、榉树的下面,直子弓着背,紧抱膝盖蹲着。
  已经是近黄昏时分,一缕残阳——很弱的阳光仿佛有选择似的照在她的背上。阳光之所以弱,也许和未到夏天有关。说是院子,不过是几块将朽的木板围起来的八九平方而已。紧贴板墙疯长的野草,令人感到夜的气氛,形成了一片阴影,而其中一处又像有淡淡的灯光照着似的凸显出直子的背脊。
  植田一声不响地呆立在屋檐之下,盯着女儿的身姿。
  他觉得这个姿势好像个什么东西,可一时又想不起,植田的脑子里只是一味地浮动着直子儿时的身影。
  大约是直子刚入小学那年的夏天吧,因为淘了气,平时不太骂人的植田大声责骂了她几句,直子就抬起她的小脚走到屋檐下的金鱼缸旁边,抱紧膝盖蹲下了。孩提时本来是明显的溜肩膀,此时看上去却撑开着,是因为夏衫浆得太硬吗?
  她那僵硬的后背一动也不动,紧盯着金鱼缸,这副姿态仿佛要让你明白:懂事、纯朴而又开朗的女儿竟也有这样固执的一面。她的夏衫上绘的也是金鱼图案。植田又是生气,又不可思议地喜欢她的固执,这种复杂心情也渗透着同样的红色。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难以置信的是,两个背影重叠在了眼前。
  自打四年前从所在的商务公司退了休,就总爱回想往事。还有多少个年头好活尚属未知数,但余生的尽头已经看得见了,于是眼光自然就转向已经过去的岁月。一直忘得干干净净的极小的事件竟如图画般鲜明地被记起了。四年前,正好也是直子结婚离开家的时候,所以脑中回忆的尽是些直子儿时的事。
  她蹲在金鱼缸前的身姿也是直到此刻为止早忘了的,然而一旦被记起,那穿着夏衫的身影就比眼前直子的背影更贴近而更鲜明地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怎么啦,爸爸——”
  本应由自己来问的话,被直子一问,植田猛醒过来,一扭脖子转过脸来——女儿正不解地望着呆立于檐前的自己。
  “啊,没什么,我想应该割一下草了……”
  “我两三天内搞一下。”
  直子说着走近檐下坐了下来。
  “还是不想回去吗?”
  直子用微笑避开这一询问,伸出手掌说:“你看!”许是回家后胖了些吧,她那丰满的手掌中托着两只蝉蜕。这两只蝉蜕也许因为种类不同而大小不一,可淡淡的米黄色和圆圆的形状是相同的。
  “很相像啊……”
  “像什么?”
  “像父与子啊……爸爸和我不都像是蝉蜕吗?”
  “这样说不是太过分了吗?”
  植田发出轻轻的笑声,定定地看着两个空壳。好像还是新近蜕下的。它们满含着下午的阳光,看上去与其说是米黄色,不如说是闪着金光。
  “但是,爸爸就别提了,你不是还不到三十吗?路还长着呢!该属于蜕了壳不断长大的才是。”
  “被遗弃者属于蝉蜕。”
  听了直子的回答,植田想说“离婚的事并没有定”,可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得准备晚饭了。”并就势将蝉蜕使劲扔掉,站了起来。
  那样固执地背朝外蹲着,久久地盯着两个蝉蜕,也许,与其说她是从这两个蝉蜕上看到了父女俩的影子,不如说这两个蝉蜕也折射出还没打过一次电话的丈夫和自己的开始损坏的夫妻关系吧。植田是这样想的,然而在晚饭桌上,直子又把这个话题端出来,突然说道:
  “你知道刚才我蹲在院子里想什么吗?”
  直子是将伸向煮菜的筷子忽然停下问这话的。
  “……”
  “我想吃它们呐——那两个蝉蜕。”
  开这种玩笑真奇怪!植田仰起脸,正好与直子严肃得近乎瞪视的目光相遇。直子将目光投向敞开的窗户外的夜色中,嘴里嘟囔着:“已经做好了。”
  直到直子沉默片刻后说:“我听说死去的妈妈吃苹果还是橘子的皮,而我恐怕得吃虾或蟹的壳了。”植田才理解她的意思。也正是在这时,植田脑子里突然鲜明地浮现出三十年前怀孕的妻子将削得连成一串的什么水果的皮像粘蝇纸一样从高处垂下,然后用嘴从下往上一点点吃上去。植田发着愣,他感觉到直子向自己投来的强烈视线,同时脑子里却一味地想忆起当初妻子吃的是苹果皮还是生梨皮。
  “我自己也感到恶心,所以作罢了……不知吃了蝉蜕会生下个什么怪胎。”
  对直子这番话,植田只作了如下反应:
  “吃什么果皮虫壳,两母女都是受穷的命!”
  直子提着箱子跑回家来是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那一晚正下着梅雨季节最后一场雨,像平时一样,植田去车站前吃了晚饭,在旧书店转悠了一会回家,发现门厅处正亮着灯。
  当时直子只是这样说:“他出差一星期,这段时间我来照顾照顾你。”可是植田一看便知理由远远不止这些。眼睛上的黑圈使人感到她装出的笑颜是多么勉强,与前一次回来相比,脸颊明显地瘦了。但植田也仅仅是回答了一句“是吗?”他只能认为是夫妻吵架一时冲动跑回来的,即便当时他就意识到夫妻俩吵得快要离婚了,他也只能回答“是吗?”
  回答完“是吗”之后,植田又敷衍似地接着说道:“淋了身雨,给我烧点热水洗澡好吗?”
  妻子去世是在十二年前、直子短期大学刚毕业不久的时候。从她去世的前两年开始,直子顶替时而住院时而在家疗养的妻子操持家务,到四年前她出嫁时为止,算来也有十年了。不,岂止十年,直子婚后仍坚持一周一次到家里打扫卫生做饭什么的,因此可以说对自己的照顾今后还将继续。
  丈夫行广在报社工作,出差一周是常事,这种时候直子一般会提着箱子回来住。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已嫁的身分吧,她最多只住两个晚上便又提着箱子走了。所以说要在这儿住一周,仅仅从这一点来看也知道一定有情况。但在最初一星期里,植田什么也没说,直子也不触及这个问题。
  植田退休之后在朋友开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帮助整理账簿,每天工作五六个小时,虽然多为临时工性质,但报酬颇丰,比起光靠储蓄和退休金过活似乎强多了。
  这样一位父亲如今又过起了持续一周的、与以往完全一样的生活——早上由女儿送到家门口、晚上女儿又在家门口迎候。
  其间,丈夫行广方面没来联系过,但直子这方面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电话。曾有一天夜里朋友为工作之事给植田打来电话,而这时直子正在洗澡,她可能听到了铃声,植田正欲接电话,她说:“我来接!”用浴巾裹着身子就跑了出来。
  “还是老房子好啊,在闹市中也这么安静。”晚饭中间直子自言自语似地说,“吉祥寺那边的公寓可不好,尽管周围都是树,尽管紧闭房门,仍然不安静……这也许跟相处的人不同有关吧。我对他讲什么,这时我讲的话就全在他身上产生反响,以更大的音量弹回来。他不像老树那样可以吸纳声音。”
  然而,关键的事她却从不提及,一个星期过去了,早上植田出门时问道:“今天回去吗?”直子回答:“嗯。”可是晚上回来她又照常做好了晚饭在等着,说:“再让我住两天。”
  此时植田仍然只回答:“是吗?”这天他比往日更早钻进被窝,却怎么也不能入睡,等到听见直子从浴缸出来的声音,便叫住她:“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并且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脚步声从走廊一路响过来,停下了。床头灯的光漏到走廊上,灯光中现出直子被热水烫得微红的双脚。这双脚从她母亲曾穿过的藏青色朴素浴衣的衣摆下面露出,停留在门槛边。
  “坐到这儿来!”
  听到这话,那脚踵稍微抬起了点,踌躇一会又停住了。“我要去把头发吹干,有话明天再说。”说着返回走廊去了。
  须臾,响起了电吹风的声音。
  植田穿着睡衣来到客厅,正背对着他吹头发的直子把脸转过来,和往常一样微笑着。
  “爸爸,替我举着一下电吹风好吗?”
  说着,她身子前倾,像洗头似地把齐肩长发垂到前面。遮着脸的长发尚未够着榻榻米,湿漉漉地发出黑色的光泽,在半空中摇摆。植田把电吹风照她说的凑上去,头发就成倍地膨胀起来。问她“开小一档吗?”回答“大点好。”连结在细细的脖颈上的黑发犹如黑色的芒草起伏着。为防止它太分散,植田条件反射似地用手抓住了头发。头发意外的坚硬。一瞬间植田清楚地感觉到:与年轻女儿的头发的润泽相比,自己的手有多苍老。皱纹和青筋令年龄暴露无遗。
  植田将手从头发上松开,女儿的声音在说:“妈妈的头发乍一看又细又软,可摸上去却也有惊人的硬度。结婚之前我的头发也是软的,可曾几何时也变得和妈妈的一样了……结了婚慢慢就像妈妈了。”
  的确,结婚后每次回家,直子都越来越变得像她死去的妈妈,瘦弱的身子竟有着柔弱的气质,在这个柔弱气质的包裹下又显露出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僵硬和固执,这一点也颇似其母。刚才停在门槛边的脚也说明了这一点。植田结婚不久就听岳母说过:“那个孩子真固执,可能认为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回家时如果我们不在,她就明知钥匙放在哪儿也不开门进去,你说怪不怪?”植田答道:“大概仅仅是以示区别吧。”岳母夸张地摇着头,以一种捉弄人的眼神笑眯眯地望着植田,仿佛想说,你以后就会知道。虽说不能将女儿直子与讨厌娘家父母的妻子简单类比,但直子也是每次回家总要固守那个说不清楚的以示区别的信条。最里头的那间植田的卧室绝不踏入,只有打扫的时候才进房间。而她结婚前是招呼都不打就进来的。由此看来,只能认为她过分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这家的人了。如果植田叫她或者她来通知吃饭什么的,她必定像刚才一样在门槛边停住脚步。
  对于岳母所说的,在那之后植田比岳母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妻子也许比别人的好,另一方面又不爱她体内的那不愿融化的坚硬,就这样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已经不在乎了,妻子也死了。
  现在想起来只剩下怀念之情了,然而女儿却连妻生前的缺点也继承下来了,这不能不使植田感到凄凉。
  直子穿的浴衣是妻子因病卧床前亲手缝制的。虽然年龄不同,然而她们穿在身上的时候从肩膀到背部那一段都柔软得几乎要塌下,为了不使它塌下在绑腰带处拼命撑住的那条线也何其相似!
  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那系得松松垮垮、仿佛会自行松开的衣带,其实由看不见的结扎得很牢。植田过去有一次曾试图解开妻的衣带,为此竟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直子扎的结也是一样的吗——突然他产生了一个想伸手去试一试的冲动。
  “——爸爸,你有过外遇没有?”
  直子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低着头唐突地问道。
  “不……没有过。”
  “是啊,爸爸和妈妈感情好嘛……不过如果爸爸花心的话,母亲肯定是不会原谅的。绝对不会原谅,早和爸爸分开了。我知道。”
  直子似乎想说,结婚以后我连母亲的心情也理解了。
  父女俩停止了对话,一时间只剩下电吹风发出的响声。
  吹干的头发因分量减轻而随风上下翻飞了。
  植田的手自然而然伸了过去,轻轻抚摸并按住直子的头发以免它飘起来。
  也是这只手在妻子病重期间曾替她抚摸背脊,植田一边想一边不断地抚摸直子的头发,但不触及她的头颈。以一种用手指鞣皮革似的姿式每实际抚摸一次,她那不怎么柔顺的头发就变得柔顺许多。
  直子也一声不吭,任凭父亲反复地摩挲自己的头发。
  老父就这样久久地、久久地摩挲着。
  许久,他说:“好了吧?”于是关掉电吹风,又询问道:“行广君,他有了外遇吗?”
  
  直子告诉父亲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这时植田方才悟出那天黄昏自己所想的蹲在树下的直子像什么的问题。
  那便是胎儿。
  直子盘踞在妻子腹中的那几个月期间,植田常常在脑海中描绘在光和影的混合中、在说不清是明是暗的不可思议的亮度中浮现出的孩子的身影,而那天夕晖中抱膝蹲着的直子,与三十年前在想象中描绘的那幅孩子画像是一样的。
  使植田大为惊异的,与其说是通过女儿的怀孕,不如说是通过这个成了人、结了婚、是女儿更是别人之妻的直子身上,他又看到了那个胎儿的形象。
  就因为这个原因吧,那天夜里睡得不沉,半夜里多次醒过来。过去直子使用的大门旁边的房间现在堆着旧书,所以直子是铺着被褥睡在饭厅的。夜是如此的宁静,连女儿就睡在饭厅也感觉不到。
  在不知是醒是睡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环,光环内浮现出胎儿的淡淡身影。
  它悄悄地变幻成黄昏的米黄色蝉蜕。
  在植田眼里,蹲着的直子身上折射出了胎儿的影像,与此相同,在直子的眼中,那个将背脊缩成一团的蝉蜕,身上也折射出自己体内的胎儿的影像吧。一想到当时她那背脊的僵硬,以及一周前她嘟囔的那句“妈妈肯定不会原谅”,就可以猜想直子可能连与丈夫分手、打掉孩子之类都已经想到了。
  那种僵硬与孩提时代被训斥后背朝外紧盯住金鱼缸一模一样,令人心生怜悯。
  但是,应该怎么去说和怎样去做才好呢?植田不知道。这种时候如果她母亲在就好了,大概她不需要准备就能即刻找出作为父母应该说的话吧?可是作为父亲,自己却无能为力。
  不,如果妻子还活着,一周前女儿便会将丈夫花心的事告诉她,而她当时就会采取妥善措施的吧。
  自从植田问“行广君,他有了外遇吗”这句话和直子低头不言语那时起,这个问题到现在已经含含糊糊地又过去了一个星期。勉强知道的一点情况是:好像是丈夫两年前同常去的酒吧里的女老板好上了,而那女人这个月突然打来电话说:“你们离婚吧,把你丈夫让给我!”
  在女儿勉强挤出的笑容以及常挂在嘴边的——“我被遗弃了”、“对方想离婚,我也是同样的意思”、“我被遗弃对爸爸来说不是正好吗?这样就有人照顾你了嘛”的背后,关键的问题却被隐去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见一下行广。想到这里,植田总算睡着了。第二天从办公室给行广打了个电话。“他可是下决心要离呐,所以根本不给我挂电话。”事实上半个月来也一次没有联系过,所以植田对直子的话也深信不疑。可是来接电话的女婿并不发怵,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
  午休时,植田主动去了位于银座的报社。行广似乎工作很忙,他说很抱歉不能一起吃午饭,然后就将植田带到一间很小的会客室,并立即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进行了检讨。他用记者特有的简洁的语气说道:不过,说我和那个女的有多深的关系,这纯粹是直子的错误推断。确实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去这女人的店里,但和她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仅是上月的一个晚上,这女的也确实大胆地给直子挂过那样的电话,但我自己的想法是搞这一晚从此再不和她来。这事已经处理完了。我本来也希望直子能马上回来,但考虑到她的性格,我认为还是再等几天为好。话里似乎并不含辩解的意思,给人的感觉是:还是由于直子那刚强的性格使她在接受这一事实时把事态扩大了。
  植田正犹豫着要不要由自己来告诉他直子已经怀了孕,不想这事行广已经在直子离家前听说了。
  “正是她在医院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的那天,那女人给她打的电话,所以……”
  女婿一面搔着头一面又低头认错。植田在得到了“明天就去接她”这句话后站起身,这时坐着的行广抬头看看植田,意味深长地微笑道:“要说不忠,直子也这样呐!”
  为理解这句话,植田有两三秒钟呆立着不动,这其间行广看见植田的过分透明的表情,误以为他吓着了,忙摇着手说:“不,不,这只是开玩笑,别当真!”
  
  这天晚上坐到饭桌上,植田把去找行广的事告诉了直子,直子避开父亲的目光说:“我知道了,你回来之前他打了电话给我……他说今天夜里会来接我,不过可能要很晚才来。”
  从她倾斜的视线中可以知道,在感情上她还未想通,但植田也只能说:“是吗?那就好。”
  直子把在铁丝网上烤得冒烟的鱼夹起,用盘子盛了放在植田的面前,说道:
  “他说,他对你说我也有外遇,怕你会当真呢。”
  “我当然不会当真。”
  “不过也许是真的呢,我也有外遇呢。”
  植田抬起眼,只见直子一副同中午行广一样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扯谎吧……”
  直子暂不回答,把植田面前盛着鱼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替植田用筷子将鱼掰开,嘟喃着“没有妈妈弄得好”,又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要说有外遇,就是现在了。”
  “那个人,我每次回家他都要说嫉妒的话。”
  说着,她将盘子放回植田面前。
  风住了,直子拿起扇子驱赶弥漫在屋子里的烟雾。突然她停住扇子,说:
  “他来接我,我打算跟他回去,但今后跟他也没什么幸福可言……还是在这里照顾爸爸更幸福些。下次如果我真要离开的话,那我就真正返回娘家了。”
  “……嗯。”
  听到这声回答,直子是什么表情,植田不知道。植田在“嗯”过之后的瞬间已经将眼光移到了盘中的鱼上面去了。
  植田低头望着鱼,补充道:
  “惟有将人生视为幸福者最为不幸。”
  这天夜里睡着之后,家门前响起了停车的声音。植田醒了,他开亮床头灯想确认一下时间,却拂不去睡意,蒙中直子的脚步声近了,她小声叫道:“爸爸!”
  “嗯!”植田答应着就要起身,直子制止道:“不,你别起来!”又说:“他来接了,我回去了。”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的脚同往常一样停在了门槛边。
  结婚以来每次都不敢跨进植田卧室的门槛,真是出于出嫁的女儿对娘家人、这个独身女儿的父亲的客套吗?
  也许是由于今天从行广和直子处两次听到的“不忠”一词犹在耳旁吧,忽然想到这种事,一瞬间他狠狠地摇了一下头,把这种事和睡意一块赶跑,对正要离开的直子说:“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昨天晚上我说了谎。你出生之前,我背叛过你妈妈一次。”
  “……”
  “不过,你母亲原谅了我呐……不,她没这样说,因为你母亲的性格是那样,所以也许长期以来一直恨在心里,不过临终前她原谅了我是一点不假……”
  直子没有答话。有几秒钟,植田感觉到她透过黑暗俯视着横躺的自己。这时门铃响了,她大声回答:“嗨!”又说:“啊,上次说过割院子里的草,我很快会回来!”
  刚说了这句,门铃声再次响起,她像被催赶着似的飞跑出去了。
  (责任编辑 沈维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