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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
作者：帕特丽西亚．格蕾丝
她们折腾了几乎整个下午为这次看电影做准备：把熨斗放在炉子上加热，熨平裙子和衬衫——压平，喷汽，再加热，再压平。然后，她们拿出脸盆洗头发，现在正坐在扶梯上等着头发干呢。阿娜说：“我最好能做做头发。”夏洛特深吸一口气说：“阿娜，我们没这条件。”
“是啊，可无论如何我要做头发——我要为了今晚自己打扮自己。”
“我也是。”
“我们现在去试试吧！看看行不行？你帮我弄，我帮你弄。”
卧室的镜子前有发夹和皮圈。夏洛特用电刷裹住头发，并轻击她的头皮，把它从一层层浓密的头发中拽下，不断地卷起，放开，再卷起，再放开。到最后整个房间到处都飞舞着夏洛特的头发。
阿娜将皮圈套在手指上，仔细把夏洛特的发梢套在圈中，扎紧皮圈，再用丝带紧紧地系在皮圈上，然后把这束头发拉起，放在夏洛特的背上，最后用两个发夹别在耳后固定头发。一切都搞定了。
夏洛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丝不乱又恰到好处。不错，真的不错。只要皮圈还结实，发夹还固定得住。
阿娜转着圈说：“挺好看的，真的，挺好看的。”“是——的，不错，真不错。”夏洛特甚至还看到迈克和丹尼·博伊正从敞着的门往里偷看，但她可不想受到他们的干扰。因为不想弄坏她漂亮的新发型，她耸了耸眉毛，摸着头发叹了口气说：“让那些家伙，阿娜，让那些讨厌的家伙走开。”
“出去，”阿娜说，扮了个鬼脸，砰地关上了门。“我们不希望任何人在这儿游荡——是的，这发型很配你，夏洛特。”
“不错，等我打扮好，穿好裙子、鞋子，我就帮你打扮。然后我们再去琳达家，帮她打扮，今晚我们就穿旧靴子走路吧，这样鞋子才会干净些。”
“那些家伙还在门口闲晃吗？”
阿娜开门说，“他们已经走了。”
男孩子们都希望是部牛仔片，可要上映的却会是部邋遢汉的片子，里面又是吻又是唱的——啦啦啦……
“啦啦啦，”迈克唱着，一只手放在胸口，另一只手伸向他的好友丹尼 · 博伊。“啦啦啦，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丹尼唱道，“不，我不愿意，亲爱的。”
“谢谢，啦啦啦……”
“不管怎么样，”博伊一边说，一边拍着迈克的肚子，“我们不该去那儿。”
“我们该走，该去那儿。”
“康妮大妈不会给我们一分钱的。我碰巧走过她那上不了台面的地板，碰巧而已。”
“她在干嘛？”
“正拿拖把，所以我溜了，她心情不好，不为什么。”
“我们最好什么也别问她要。”
“对。”
“哈里叔叔怎么样了？”
“他是小器鬼。”
“我们可以帮他修园子，劈木柴。”
“博伊，那我们得干一整天呢。”
“他什么都不会给我们，他可能一分钱也没有。”
“那我们也可能干一整天活也捞不着一个子儿。”
“那还是去找找迈拉大婶吧。”
“嗯，她还行。”
“也不一定。”
“但会行的。”
大婶正在耙地，她养的鸭子排着队涌向她脚边松软的土壤，真不知她现在心情如何。
“你好，丹尼 · 博伊①。”用毛利语和他们说话？看来她心情一定不坏，不像那个康妮大妈。
“你好啊，大婶。”
“你们好，你们干吗？”
“走走，大婶。”他们也说上了毛利语。
“对，走走，大婶。”这样才会让她开心。
“很好。”
“我们过来看看你。”
“看看你的花草养得怎么样了。”
“还有你的鸭子。”
“鸭子。它们跑到哪儿去了？”
“顺着河边下去了。”但愿没事。
“是的，顺着河边下去了。夏洛特和阿娜正为看电影做准备呢。”
“是今晚的电影吗？”
“啊哈。”
“这倒不错。”
“是的，真的不错。”
“你们也去吗？”
“他不去，我也不去，但是其他人都要去的，除了我们。”
“除了他和我，我们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康妮大妈心情不好。没来由的不高兴。”
“是的，没任何理由。”
“原来是这样。”
这不难理解，她一个子儿都没了，狗屁的好心情，对她来说简直是浪费……
“哦……”
“哦……大妈，我们都走了。希望你的花草长得好。”
“还有你的鸭子。”
“谢谢你们。”
哈里大叔正给他的红薯松土，迈克和丹尼可以透过柳枝看见他的背影。
“他也会和迈拉大婶一样，什么都剩不下。”
“稍等一等。等他干到最后两行，我们再去帮他。”
“如果他也穷得什么都不剩的话，我们就只好设法让康妮大妈高兴高兴了。”
“这太难了。”
“嗯，这可比帮助哈里大叔给红薯松土还要难。”
“所有的这一切麻烦都因为你这个不上台面的小心肝。”
“是呀，啦啦啦……”
“闭嘴，他会听到的。”
“快点，他应该快弄完了吧，让我们去帮帮忙吧。”
“你好，大叔。我们来帮你料理你的红薯。”
“你们好啊，孩子们，你们真是好心。去棚子里再拿一把锄头，你们一个人用这把，我可要坐下来抽支烟，你们两个就当我的义工吧，我当当老板。”
他坐下来，开始掰碎烟叶包在纸里，同时，迈克和丹尼开始垄起藤蔓下面的土。
“干得不错，孩子们。把土都堆起来，我们挖的土多，能搬回家的东西也多，”是呀，他们想要的可不只是一袋红薯。
“也会有很多马铃薯。”或者小土豆。
“大叔，其他人正在海滩边玩呢。”
“是啊，他们真懒。”
“只是玩一玩嘛。可是迈克和我很乐意上这儿来帮您料理园子。”
“就不去玩了呗。”
“真是好孩子，加油，当心那些藤。”
“完了我们还会帮您砍些柴禾。”
“真是这样啊，你们真是太好了，伙计们。”
“……可是大叔？”
“啊？”
“你知道夏洛特她们在干嘛吗？”
“不知道。”
“正在镜子里欣赏自己那丑八怪呢。”
“还在熨她们的衣服呢？”
“她们还以为自己像画中的淑女一样漂亮呢。”
“她们把头发做得像破布一样滑稽。”
“还有她们像五弦琴一样的脚，橡胶靴一样的嘴唇，可她们却自以为很美，啦啦啦……”
“嘿，大叔。”
“啊？”
“你知道夏洛特她们为什么要熨衣物、洗头发吗？”
“不知道。”
“她们要去看电影。”
“啊，电影。是今晚的吗？”
“是呀，是挺不错的呢……是讲牛仔的。”
“噢，一个牛仔片，大叔……那些懒家伙都要去的。”
“全去吗，啊？”
“是的，全去。”
“噢，孩子们，你们在这儿做的可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哈里大叔怎么了？他在听吗？他们已经给两行红薯松好土了，现在正把麦卢卡树（产于澳洲的一种植物）的干枝头砍下，捆成捆儿，当柴禾点炉子用。他们已经告诉哈里大叔所有那些懒家伙们都要去看电影，但他却好像没有听到。
“好了，好了，你们现在可以把锄头放回棚子里去了，再把斧子也收拾在一起。”他是聋了还是怎么了？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大叔？”
“没了，就这些了，孩子们。”真的聋了。他根本就没长耳朵，他们松了那么多土，砍了那么多柴，可没长耳朵的老大叔还在上台阶，回到了房中……
“再见，大叔。”聋子。
“嘿，孩子们，你们不是想要这些吗？”
大叔走到了阳台上，从他又大又干的手里投出硬币。两个人奔过来，欢呼着……
“谢谢你，大叔。”
“谢谢你们。”
“啦啦啦。”
“啦啦啦。”
利齐又在咳嗽，玛丽娜经过花园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切，利齐的眼睛凸出得像两个橄榄，她用两只鸡爪似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跑进了厕所，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接着不停地咳嗽起来。玛丽娜一直在外面看着这一切，因为如果旁人要是知道利齐咳嗽得这样厉害，他们就不会让她看今晚的电影了。
玛丽娜等在原地，她甚至能听到利齐像狗一样喉咙咕咕作响，咳嗽咆哮般地冲出了她的嘴唇。过了一会儿，咕咕声咆哮声都停止了，她能听到利齐正在对着马桶吐呢。
利齐出来了，脸的下半部苍白，而且拉得长长的，她突出的眼睛迷蒙而微红，“到海滩边吧，”利齐气喘吁吁地对她说，“这样他们就不会听到了。”
穿过长满黑色饱满豆荚的羽扇豆，这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声音而已。海水涌上海滩的石头，舔噬着它们并留下盐粒。利齐的喉头还在咕咕作响，大声喘息着，在她身边利齐就像是一张有点破旧的纸，仅此而已。利齐要是现在死了该怎么办？
“利齐，利齐，我打赌肯定会有很多吻的。”
“唔，许……多的吻。”
“她还会穿漂亮的衣服，利齐。”
“是的……
“男人会为她而战的，啊？”
“唔。”
“但是那个最优秀的会娶她的。”
“唔，最终……会的。”
“然后他们还会有一个长长的吻。”
“最后肯定是这样。”
俯身向大海，利齐伸长了脖子，脖子憋涨得犹如一个盛满石子的袜子。她不停地吐在海面上，“别再咳了，利齐，”玛丽娜叫道，“不要，他们会听到的，这样就会让你呆在家里。”
噢，不要那样，不要待在家里。咳嗽声这么大，超过海洋——盖过天空。现在利齐直起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打赌……她穿……漂亮的衣服。”她又深深吸了口气，“会有一个长长的吻……最终……我打赌。”
在路头的那扇门边，夏洛特、阿娜和琳达脱掉了她们的旧鞋子，藏在了旁边的羽扇豆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了“好”鞋里，抚平裙子，拍拍头发，她们前面的那些人正沿着海墙边跑边叫着，跳到沙滩上又跑回墙边，不过，他们只是一群孩子。她们不想让这些孩子围在四周。玛丽娜和利齐跟在他们后面闲荡着，利齐咳嗽得像要断气一般。“我们就坐在后面吧，”夏洛特说，“这样这些孩子就不会老绕在身边了。”
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夏洛特，阿娜和琳达还是顶着臭名声，她们的鞋子像独木舟，头发像破布，另外，夏洛特她们头发长过腰际，她们甚至还在继续发育，就像母牛一样。她们正沿着海墙的顶端一会儿向前飞奔，一会儿跳进沙滩。冰冷的。一到夜晚，沙滩上就寂静无声。现在他们又跃上了海墙，零星的贝壳随处可见，闪烁在分分秒秒正在变暗的路面上。
她们等着，在商店里等着。拿着棒棒糖，喝着饮料，又走到了阳台上，旋转着，滑行着——除了“讨厌的”夏洛特她们，利齐和玛丽娜也不进去，利齐像一只老山羊一样不停地咳着，玛丽娜就像一个婴儿一样近乎哭叫着。然后……
“来了。”
“来了。”
眼睛扫射着墙角，慢慢向下滑，杰克今晚放下了脚步。
“脚步越来越慢，停下来了。”
“最后。”
“是的，最后。”
钱放在罐子里，杰克用这种明智的方式，把票轻轻地递给了你。
但是，夏洛特，阿娜和琳达直到最后还在等着，为什么这么着急？该死的孩子们。总是那么急匆匆的。总是推推搡搡，总是这个样子。好吧……好吧……干脆进去算了。
“干脆你们两个也进去吧。”
“好吧。”
“那去吧。”
“不是你。”
“你先来。”
“去吧。”
沿着阶梯。嚼着口香糖，眼帘低垂下方。想知道谁正盯着她们看呢。所有那些巴士里的大眼睛一定都在盯着她们看——难道不是吗？她们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开，她们知道，有人正在看她们呢。
“今晚的都够靓的，”杰克忍不住大叫道。
该死的杰克。现在该阿娜了。阿娜已经开始在那里傻笑了。夏洛特和琳达疯狂地附和着。难怪人们都在盯着她们看。难怪……再看琳达。现在轮到琳达了。她鬼鬼祟祟地在巴士上行走，一边用手捂着嘴，一边不住地打着喷嚏。呀，她们两个竟然令夏洛特如此疯狂——还有杰克。每个人都在看着她们。
现在琳达正用大大的牛眼打量着她，骨碌着她圆圆的眼睛，像咯咯的小鸡一样在笑。啊，真不知羞。夏洛特感觉所有那些欢笑的点滴正聚集在她的喉咙——向上爬升，挤压……挤压。当这个声音开始嘶嘶作响，并要在她的手下爆发出来时，夏洛特一屁股坐在了阿娜和琳达之间。
坐在姑娘们后面来看电影的男孩在商店门口就下了家庭巴士，一直沿着海滩小径跟着女孩子们。他们往女孩们的头发上投掷贝壳片，还相互推推搡搡。女孩们则哈哈大笑，互相倾诉着彼此的秘密。那些家伙们也想藏匿得更隐蔽些，他们沿着海墙不停地跳上跳下，还大声嚷嚷，“吻他们一下。”
“接吻。”
“接吻，接吻。”
“接吻，接吻，接吻。”
还是甭盯着夏洛特吧，因为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漂亮女人，你的目光只会投射在她左面的吊钩和腿袜上，的确这样。
的确，那些大男孩正鸦雀无声地跟在夏洛特和那群女孩子后面，他们用手抵着舌头，拼命地吹着口哨。
“去吻她们一下。”
“就一下。”
“啦啦啦。”
但是没有，没有一个吻。到了路梢尾，男孩子们就停了下来，他们正在大声呼唤那些女孩们。
但是夏洛特、阿娜和琳达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她们似乎惦记着什么事，径直朝前走，不交谈，不回身，也不低头……
她们的发型不错。
她们的裙子也很合身。
她们穿着适合看电影的鞋子。
她们兴许还应该再戴副耳环。
还有长袜。
还有美发。
这是她们一直惦记的。
现在迈克和丹尼 · 博伊也在惦记着。“嗨，你们这些娘儿们，你们藏在羽扇豆里的旧靴子怎么样了？”
“你才穿旧靴子呢。”
然后她们穿过黑暗的小牧场，穿过蓟树。很幸运，她们抢在别人的前头。跨过扶梯，跳过小溪，她们还有幸能在黑暗中看得见，现在那些体面人再不会让她们穿过或者进入院子了。鞋子就像独木舟，头发就像破布。要等到明天。明天他们会宰了她们。
但是那是明天的事了。
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