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漫话印第安人形象

作者:乌斯拉尔.彼特里




  哥伦布是发现印第安人的第一人。他也是虚构了印第安人不真实的文学形象的第一人。关于安的列斯群岛上的那些塔伊诺人,我们比关于美洲的任何一个印第安部族了解得都少,他们的语言只给我们留下了汇入西班牙语的许多词语,哥伦布却讲述了对一个充满好奇心的欧洲来说最为惊人的新鲜事儿。他说他们赤身裸体,不使用武器也不认识武器,他们英俊而健壮,但是也很胆怯、热情、聪明,对所有的生灵都充满爱和善心。他们生活的世界只有伊甸园可以媲美。他们不相信还有更美的地方和更善良的人。他们像爱自己一样爱别人,他们讲一种动听的语言,他们总是面带笑容。
  哥伦布描绘的这个形象大部分和巴托洛梅 · 德 · 拉斯 · 卡萨斯修士 勾画的形象一致。只不过这位著名修士在一个重要方面离得较远,这就是印第安人的健壮体魄。拉斯 · 卡萨斯修士不厌其烦地坚持说,印第安人的身体虚弱之极。说他们没有力气从事任何工作,强制他们干活就等于判处他们死刑。
  把这两种形象结合在一起,在文学上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后来成为文艺复兴时代的乌托邦思想基础的善良野蛮人概念主要就是从这种形象汲取营养的。蒙泰涅 曾以慢条斯理的幽默笔调对这两种形象进行哲理推究。关于人的天性和社会生活中的弊端,直到18世纪人们才提出各种各样的论据。
  但是有一个时期,由于伴随着势不可挡的力量产生的另一种文学形象的出现,哥伦布描绘的印第安人形象在一定程度上黯然失色和被遗忘。
  1569 年,阿隆索 · 德 · 埃尔西利亚-苏尼加 的《阿劳卡纳》在马德里出版。它为西班牙文学带来由意大利文艺复兴作家倡导的具有古典气息的叙事史诗最幸运的成就。他笔下的主人公是美洲的印第安人,是遥远的智利不可征服的阿劳科人。
  埃尔西利亚-苏尼加到智利来同印第安人作战。他从近处看到了他们,看见他们英勇地战斗、被俘和战死。他听到了他们打仗的呐喊声,认识了他们的茅屋。就像他自己讲述的那样,在营地的惊恐不安的夜战中,他开始在纸片或兽皮上写作,有时没有地方写完悦耳的、真正的八行诗。他也熟悉智利的风景。
  然而,当他就要描写印第安人时,却改变了印第安人的形象,使之变了样。他想把印第安人写得和阿里奥斯托、维吉尔 和卢卡诺 笔下的印第安人类同,尽管只是在外貌上。在他们身上,更多的是富有诗意的时尚,而不是威胁他们生命的现实的直接表现。
  请看埃尔西利亚-苏尼加笔下的印第安人:
  他们有健壮的外表,没有胡须,
  体形高大,美丽无比,
  后背宽大,前胸突起,
  四肢有力,筋骨结实,
  灵巧,坦然,充满精力,
  热情,勇敢,无所畏惧,
  活计艰苦,忍受着饥饿、
  炎热和致命的寒气。
  埃尔西利亚-苏尼加创造的这个《阿依达》中的英雄般的生动形象在他的笔下拓展了。考波利坎就像阿喀琉斯,科洛科洛就像涅斯托耳。不仅女性的姿容,而且英雄的气质都是拉丁史诗所表现的。景色本身大部分是意大利牧歌中的景色。
  埃尔西利亚-苏尼加塑造了一个面孔消瘦、表情严肃、演说做作、荷马式的印第安人。这是18世纪的地图装饰师特别喜欢的印第安人模样。这个形象遍及到了17世纪的全部拉丁美洲文学。当智利人奥尼亚(出生在阿劳科,也许自幼就学会了阿劳科人的语言)决定写一首诗来纠正埃尔西利亚-苏尼加时,他是为了纠正他关于加西亚 · 乌尔塔多 · 德 · 门多萨的看法。奥尼亚在他的《驯服的阿劳科》中,把印第安人写得更像拉丁人,把大自然写得更像意大利的大自然。
  哥伦布和拉斯 · 卡萨斯笔下的形象和埃尔西利亚-苏尼加笔下的形象在18世纪的唯理主义文学中融合在一起。伏尔泰是《阿劳卡纳》的热烈崇拜者。关于善良的野蛮人和自然状态的优势的概念是导致法国革命的思想的要点之一。这一概念即来自他们。不过,埃尔西利亚-苏尼加的英雄观念让位给了拉斯 · 卡萨斯关于无自卫能力的善良和儿童软弱的观念。启蒙运动关于美洲的东西退步和美洲的气候对人类和动物变弱的情况(马尔莫特尔把这一点收进了《印加人》,雷纳尔把它收进了他的运送货物的历史)的古怪思想就源于此。
  印第安人的另一种形象是伴随着浪漫主义运动产生的。夏多布里昂在《阿达拉》中比谁都有力地促进了这一形象的创造。这是一个浪漫主义印第安人,是哥伦布在伊甸园般的丛林里介绍的、患有世纪病的人。他是一个像科萨里奥或罗拉那样忍受痛苦、像马赛特笔下的英雄那样爱的印第安人。这种多愁善感、痛苦不堪的印第安人布满了19世纪的拉丁美洲文学。几乎所有以土著为题材的历史小说中都有,直到《塔瓦雷》为止的一切以印第安人为题材的、催人泪下的诗歌中都有,以厄瓜多尔作家梅拉的《库曼达》为终结的伤感主义小说中也有。
  19世纪末,克洛林达 · 马托 · 德 · 图内尔的依然是浪漫主义的小说《没有窝的鸟》在秘鲁产生。小说里开始出现另一种印第安人,做仆人的印第安人,种植园里的印第安人,当农奴的印第安人。这是对印第安人的卑贱及其精神与物质的贫乏的描写。后来,阿格达斯、伊卡萨、阿莱格里亚和当代土著主义小说家的整个为数众多的光辉家族都把这一切写进了自己的作品。
  这个现实主义形象比其他一切形象包含着更多的真实成分。然而,这仍然不是印第安人。他只是一种印第安人。是直接从地方的现实中选取的美洲印第安人存在和生活的形式之一。
  西方世界关于印第安人的文学观念和文学激情便是由这一系列有时混合和融合在一起的形象形成的。这是一些具有强有力的引发作用的形象。跟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家和浪漫主义作家的情况一样,这些形象同现实的联系不多,并不十分重要;或者说,跟当前的土著主义作家一样,他们对某种现实的局部有限的描写并不十分重要。
  这种被文学的艺术改变了的印第安人是对印第安人的历史概念影响最大的印第安人,从而也是比真实的印第安人对其他人类群体、对有血有肉的土著人的态度影响最大的印第安人。
  历史对印第安人或为印第安人做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通过文学的艺术对印第安人形成的形象,取决于诗人们在连续不断的时代里所创造的连续不断的形象。
  
   ① 西班牙传教士、作家(1474—1566)。
   ② 法国散文作家(1533—1592)。
   ③ 西班牙军人和诗人(1533—1594)。
   ④ 意大利诗人(1474—1533)。
   ⑤ 古罗马诗人(公元前70—公元前19)。
   ⑥ 西班牙拉丁诗人(36—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