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诗人的等待和寻找

作者: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1999 年5月,一位诗人打倒了一位将军。几千年以来,众所周知,总是将军正常地打倒诗人。这种很少或者从未发生的颠倒,发生在阿根廷:诗人胡安 · 赫尔曼终于迫使爱德华多 · 卡瓦尼利亚斯将军辞去了他在军队中担任的高级领导职务。诗人赫尔曼证明这位将军说谎,他却否认,但是他的确在阿根廷独裁统治时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集中营里担任过要职。
  那个拷打人的灭绝性的中心设在一个名叫奥莱蒂的汽车车间里,诗人赫尔曼的儿子和儿媳曾被囚禁在那里。他儿子马塞洛的尸体几年后被发现藏在一截水泥管子里,当时已怀孕的儿媳却一直下落不明。
  阿根廷、乌拉圭和智利的军官一起在奥莱蒂集中营里工作。时值可怖的共同市场时期,实施拷打、谋杀、使伤员消失、强暴女人和劫持婴儿,是没有国界限制的。
  当埃德华多 · 卡瓦尼利亚斯将军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时,诗人胡安 · 赫尔曼在蒙得维的亚写了一封致乌拉圭总统胡利奥 · 玛丽亚 · 桑吉内蒂的信:请他帮助寻找出生在乌拉圭军队医院的他的孙子或孙女。在若干人权委员会成员的陪同下,胡安 · 赫尔曼和他的妻子玛拉 · 拉 · 马德里事先进行过一次可以和最优秀的英国侦探小说故事媲美的调查工作。有证据表明,他们的儿媳及其刚出世的儿子或女儿是在拉普拉塔河的乌拉圭一侧失踪的。
  根据那些年的惯例,诗人赫尔曼的儿媳玛丽亚 · 克劳迪亚 · 加西亚 · 伊鲁雷塔 · 戈耶娜很可能在生产后被杀害。但是同样很可能的是:刚出生的婴儿被当作战利品送给天晓得什么人了。
  1999 年6月初,乌拉圭总统答应亲自负责此案。但是几个月过去了,毫无结果。当诗人赫尔曼公开要求总统回答时,爆发了一场世界性的声援运动。两千封由20个国家的作家、艺术家和科学家签名的、个人或集体的书信向蒙得维的亚寄来,要求乌拉圭总统给予答复。到这时总统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他的回答可以概括为一句话:“算了吧!”总统说,要求的调查“得等奇迹出现”。仿佛胡安 · 赫尔曼求助的是洛乌德斯圣母,而不是一个民主共和国的总统。在那里,军人应该听从政府的指挥。
  在民主制度下,真理和正义是一种奇迹吗?更正确地说,不应该是一种习惯吗?去年,文化部长,对,是文化部长,很高兴地从巴黎回来了,据他对报界宣布,那是因为他成功地将“真理与正义”的提法从教科文组织的一项正式决议中删除了。
  乌拉圭有一项由公民投票通过的现行法律,该法律规定:不得惩罚独裁政权的罪行(总统在给赫尔曼的答复中仍把独裁政权称为“有作为的政权”)。但是该法律也规定:可以调查此类罪行。这一条从未实施过。当局不但没有要求罪犯们交待知道的问题,反而为干下反人类的业绩的罪犯们举办纪念活动。就在乌拉圭总统终于做出了什么也没有回答的答复的前几天,乌拉圭武装部队总司令邀请侵犯所有权力的军人进午餐,向他们赔礼道歉。奥莱蒂集中营的刽子手们都出席了:有总司令现在的得力助手豪尔赫 · 西尔维拉上校、何塞 · 尼诺 · 加瓦索和曼努埃尔 · 科尔德罗上校及其他退休的或在职的军官。二十年来他们一直相信一定会有洗染店能够把他们的永远被弄脏的制服洗干净。
  由于职业的性质所决定,诗人们创造了象征和比喻, 尽管他们不愿意也不知道。诗人胡安 · 赫尔曼的寻找——查找迷失在军事恐怖和国民遗忘症之迷雾中的他的孙子或孙女的下落,象征着在拉丁美洲国家遭受独裁政权及其令人憎恶的继承人重创的许多人的许多问题。乌拉圭总统的沉默,沉默的时候沉默,该讲话的时候也沉默,这是关于一种软弱无力的政治制度的最确切的比喻。这种政治制度已无话可说,除了说谎和恐惧,已毫无作为。
  在破坏南美洲的军人独裁年代,胡安 · 赫尔曼写了一首关于费尔南多 · 佩索亚的诗。他想象这位伟大的葡萄牙诗人从里斯本给乌拉圭写信:“他们对南方/他说/对我的乌拉圭/他说/做了什么?”胡安 · 赫尔曼也想象:“葡萄牙诗人的信明天将到达/将把忧伤扫光/葡萄牙人的船只明天将到达蒙得维的亚港/他一直知道将进入这个港/它将变得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