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剖白心迹

作者:波尼法齐




  所有的人们都在假装:每一个人都在假装,似乎,大家都一样,别人假装,他也不例外,这样,他与大家一样在假装。干脆我也假装,做一个假装的人,我假装成我不是这样的人,当然,任何人都不是这样的人!!!
  不,我不能够理解别人的诗。
  别人的诗如此复杂,以至于根本就一点也看不懂。
  个别的、少量的诗行我还能够接受,甚至还会喜欢其中的某些诗句,而且有时候还会像自己的诗一样记住它们,但是为了这些为数不多的诗句而去读整篇矫揉造作的乏味诗作,我实在不能容忍,倒不如自己写诗容易哩!
  一般来说,别人的诗冗长得令人难以忍受。如果它们短一点,也许就不会让人如此厌倦。
  很想知道,作者自己是否知道他们到底在写些什么?如果他们是知道的,那么他们一定特别聪明,比我聪明得多。然而,我认为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甚至多半是刚好相反。只不过他们选用一些毫无意义的词,是按协韵选的——可以说是为了词藻华丽,或者说是出于无事可做。
  所有这一切使人想起某种狡猾的互相串通。这种串通是秘而不宣的,因此连主谋们不一定完全猜想得到它。每个写诗的人都会向他人暗示:我夸奖你的胡说八道,为此,你要听我的,我们随便找个人来批评一通,只是为了密谋,这样就会招来轻信的读者,把他们搅得糊里糊涂。
  此外,其他的诗人也都一样相当乏味,他们之间当然是有区别的,而且非常明显。但是,无论你举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为例,那么只要他从青年时代唱起一首歌,那么这首歌他就会反复唱一生,而且总是同一类型的老调。
  ……不过,从前我也喜欢过别人的诗。可怜的心灵啊!你是多么空虚和多愁善感。
  我一直都在想女人。是一直在想,据我记得,即使在考虑什么其他事情的时候也一样,我在内心深处想的只是女人。其他的一切,我都不感兴趣!也就是说,感兴趣的,但只是作为想女人的又一个理由。尤其是想小姑娘。想我是怎样玩弄她们的,她们是惹人喜爱的小姑娘和成年女人,个别搞或者一起搞,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搞。例如,搞女黑人。有时候也搞搞老太婆。还有新生儿。还有女尸……
  有时候,我也想男人。也想一切动物。甚至还想植物。想大地。想天空……但是,想得最多的还是女人。
  我重又幻想写出某种重要的东西,但结果得到的却是废话连篇。好像我心里就没有什么正经事、重要事能与其他人交流似的。那么,这种写作狂、这种想诉诸于笔端的难以消解的渴望是从何而来的呢?有时,我坐在地铁中,拿出一张小纸,再拿出一支圆珠笔在纸上滑动,就这样呆头呆脑地坐半个小时,直到在自己要去的地铁站下车为止,也没有写出半个字来。
  人们啊,我欺骗了你们。我花了如此之大的力气总算把你们宝贵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来了,然而我根本就没什么可对你们说的。
  有什么理由可部分地替我辩护的吗?
  有的,第一,在我的行动中没有恶意,对不起,我并不知道我干了些什么事。
  第二,实在是所有著名诗人迟早都会处于这种愚蠢状态之中的,只不过他们往往是不打算向自己、向读者承认这一点而已,他们对公众的普遍疑惑所做出的回答或是退缩,或是沉默,或是否定。
  说到底……是你们自己心甘情愿的……
  不要忘记撤消边界。不要忘记废除死刑。
  我是多么厌倦生活。我的上帝啊!人们都在欺负我。谁也不喜欢我。谁也不需要我。我可怜的脑袋,我可怜的肚子。现在我要嚎啕大哭了。我可怜的手在斜格纸上写下这些痛苦忧伤的话,却没有人对它们感兴趣。也许我应该结婚吧?但是我已经尝试过了,结果却一点好处也没得到。任何一个妻子都忍受不了我,而我也忍受不了她们。 噢!多么好看的会飞会爬的绿色小东西呀!
  赞颂伟人的同时,我们似乎也挤到了伟人堆中。
  我发现一件反常的事:每天看见很多很多与其他事相似的事情时,人们都不会说什么话,但是偶尔遇到某种显然是出格的事情时,他们却立刻就会说:“这种事已经有过了”,“这类似”等等。
  奇怪,是不是?
  东方的智慧。有一天,一个爱徒到伟大的导师跟前问:生活的意义何在?导师没有回答,而是用棍子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脑袋。爱徒爬着回了家,整整一夜都在用血迹斑斑的脑袋思考着他所崇拜的导师的美德——在他的这一棍子敲打之中有多少奥秘的知识。第二天,他又去见导师了。伟大导师坐在那里,在微笑,心里在想,我们现在又要谈生活的意义了,但是爱徒并没有提出问题,而是自己拿起棍子,咚咚咚地敲打伟大导师那装满哲学的脑袋,导师马上就命归西天了,而得宠的爱徒在击打的时刻顿开茅塞,后来他自己成了更加伟大的导师。那个时候,上帝的天使下降,并说:唉—呀,年轻人,打耳光就是打耳光,其中哪有什么奥妙之处呢?
   有一个人走着,跌了一跤,跌倒了。另外一个人飞呀飞呀,飞个不停,飞得很开心!后来,走来了一个女人,他们爱上了她,她却转身走了。这使他们大为伤心。突然,他们变成了透明的人,像玻璃一样,谁也看不见他们了。他们吃着肉饼,唱着歌,而那个女人回来了,与他们一起快乐地度过时光。
  俄罗斯的诗人超越于一般诗人。这是一种角斗士。起初,大家都对他有所期待。期待着他建立功勋。战胜!战胜!请问,是战胜谁呢?这无所谓!战胜国家!战胜自己内心的恶魔,如果它们是在沉睡,那么就唤醒它们,激怒它们,并战胜它们!战胜其他诗人!战胜自己创作的惰性!战胜我们,战胜我们因循守旧的认知力!战胜日常生活!战胜随便什么都行!只是不要轻易取胜,而要历尽艰辛地、非常痛苦地取胜——那时候,我们将会读你的诗,并会喜欢你的诗。然而,比如说,你若是个和谐的讴歌者,又是个事事如意的顾家的人,那就意味着你是个糟糕的诗人。
  这一种野蛮残暴的吼叫迫使诗人写出古怪的诗句和做出绝望的举动。
  实际上,人们只期待诗人做一件事:自杀。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让肉体生存下去的人会成为可怜的笑柄。那还用说!他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人们用手指点着他,气冲冲地指责他。他们说,他退化了,变得枯燥乏味了。唉呀!同志先生们!凡是被我们吃掉的人都是索然无味的。他们是被我和你们一起吃掉的。
  月亮。月亮。月亮。
  交谈真是活受罪。不间断地等候着某种圈套。或者,有时候你自己会突然冒出一句不恰当的话来……难以容忍!(不过,沉默更加痛苦。)在任何交谈中都有很多蠢话和粗话:也就是说,甚至谈话几乎全是这一类内容。与亲近的人说些什么呢?而与局外人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与愚蠢的人交谈没有意思,与聪明的人交谈绝对令我感到恶心。只有你,我的纸女士,你是唯一的理想的交谈者。
  我并不喜欢幽默。我也不懂幽默。你们也许认为我喜欢幽默吧?可是我并不喜欢幽默。连环漫画尤其使我生气。噢!千万不要硬把自己的连环漫画和幽默强加给我。我非常忧郁,我特别迟钝而忧愁,是个不聪明的人,我不能够理解这些东西,不能够理解你们这种意味深长的玩笑!
  来了一个人说:多么好的一张黑纸。可是纸呢,明明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呀!但是,我点了点头,甚至连声称是。那又怎么办呢,争论吗?干吗要我去说服他呢?为什么恰恰是我呢?让生活亲自去干这件事吧!如果连它也不干这件事,而且还向他灌溉相反的意思,那就意味着,需要的正是会这样思考的人。至少此时此刻是需要这种人的。为什么不尊重他的意见呢,它背后肯定隐藏着某种独特的主观经验。就是说,对于他来说,这张白纸的确是黑的。就是说,他认为他是对的。是的,也许我归根结底是错误的。所有像我这样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也许都会弄错。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大家恰恰都接受他的观点呢?或许不是我们所有的人,而是某几个人,哪怕只是我一个人接受也行。要知道,一切都可能发生,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不乏先例。再说,我如反对,将会达到什么目的呢?也许只会激起他的坚定信念。万一他发起狂来,杀害我呢?谁能从中得到好处呢?——是我?是他?是人类?可能他只是表面上如此安静,而有关纸的古怪想法却很顽固。如果他只是开个玩笑,那么他就不能责怪我缺少幽默感:让他自认为我称赞并同意他的俏皮想法吧。不!不像。
  我从未出过国。要知道,有朝一日,我大概会到那里去的,并且将会想道:“瞧,我也出国啦!”
  日本人大概不懂得短诗。不懂得它们的全部美妙之处。丝毫也看不到它们有这些美妙之处。
  不要说:“我从前多么愚蠢啊!”因为你现在也并不聪明。
  灵魂是不朽的,没有必要着急。
  淫欲中有某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该承认了,实际上,我深感格格不入的东西恰恰就是我如此喜欢的一切。各种文字游戏等。
  人——这是巨大的怪物。你呢,至少也明白你是什么样的怪物吧?
  我在世上最害怕什么?我害怕挨揍,甚于怕死,甚于怕最后的审判。
  一般说来,我难以忍受别人待在我的近旁。
  最简单的计算:自己的三十年人生中有十二年是在睡梦中度过的……我记住的事多吗?几乎一点也没记住。
  而且,一般地说,关于自己的一生我记得些什么呢?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复述就绰绰有余了。
  我憎恨钱,这些臭钱,它们充斥全世界,可是并不急于向我走来呀!对呀,当它们来到我身边时,我或许会改变自己对它们——即这些臭钱的否定态度,对—对,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不要盲目地相信我!我经常会夸大其词,有时会撒谎,有时会犯错误。
  如果我有很多食品,我就不会走出家门。
  如果我有很多食品,我根本就不会走出家门。
  有这么一些疯子,他们如此热爱我,甚至崇拜我;这种人被称作孤芳自赏者。另一个极端是无神论者,这是一些怪人,他们以为,我是不存在的!
  我知道,人们互相吹嘘得最多的是什么。是年龄。
  幸福就是创作出某种天才的作品。但是,这情况通常很少,两周有一次。而写出普通的一般常见的优秀作品(例如,类似这个札记的东西)已经不会使我感到高兴和满意了,而只会使我变得稍微迟钝一点。
  艺术的舌头
  艺术作品——它就像人一样。它有心脏、头、生殖器官、手脚、肾脏、肝脏、脾脏、眼睛、肠子、睾丸、耳朵、嘴唇、牙齿、头发、脖子、肚脐、下巴、皮肤、骨骼、盲肠、灵魂……它也有舌头。
  实际上我是最狡猾、最阴险和最有心机的人。正是借助于这些特性,我才得以如此完美无缺地把它们掩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