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伊卡路斯

作者:李晶浩




  我亲吻我父亲的手,那双做事慢吞吞的、黄金般的工匠之手,正是他设计并帮助我制造各种器具,为了让我们俩——当然是在他的指导下,都学会飞行。也许仅一次就够了,接下来也不会有第二次。我们自己制造,我们同时也进行组装训练。这样,我们赚来了上飞行课的钱,这飞行课却不得不由我们自己执教。在我们之前还没有什么例子可以仿效。而且我们的工具就是我们自己。他以小时为计支付承载我们的空气,我的父亲,迷宫的建造者——这迷宫和空气一样,是用于让人们迷失方向的。到底存在多少迷失方向的可能性呢?我自己也还是失业者。而它将我们覆盖,好像它没有别的事可做,并把我们往下压挤:这沉闷的空气。我担心,我们今天也不能真的做到。又一次不能。我们手上的蜡融化并滴落。到处是傻乎乎的羽毛,是那些会飞者的残余部分。因为它们是那么轻!它们是以最简单的方式制造出来的。而对于我们,那就难得多。我们的眼泪被天上炉灶的烈焰蒸发,从那里,人类慢慢地、却也势不可挡地被加热。第一次时,我们没有做到像轰炸机联队那样出现在无人的军队前。飞行在那时与战争并无关系,战争——和天气一样,是把另一边脸也转过来由我们打的,因为我们在地上有太多大胆的举动。现在到处是漫天飞舞的羽毛。笨拙的轰炸机发出嗡嗡声,如人群的窃窃私语。空气却没有与我们配合。奖赏是:更多的战争!为什么这样就不行呢?——我们举起双臂,像新鲜的奶油夹心饼一样带着我们的器具一张一合,难道最终就为了进废物箱里去吗?我们太重了。带着这种翅膀可以说什么也干不了,或者说可干的太多,只在乎你怎么看待它。可恶的太阳,当心点!喂,太阳!你就不能闪开吗?钩住了!我亲爱的父亲和你!我的天哪!我们当时只知道,我们称出的重量太大。这叫我们怎么改变呢?不管怎么样,最主要的是我们的眼前还不缺少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的观众——他们对我们热情似火,因为我们发明了超越自身的东西。为什么要如此呢?我清楚:为了让我们飞升到自身之上!当然也飞升在所有人之上,这反正总会包含在赞誉之中。我们这次选择商务舱,这样就能有更多腿脚的自由。有回旋余地的确重要。自由从根本上说是最最重要的东西。我们此刻正被注视,而且是从下往上,这样看人应该是非常少有的情况——这种从类似青蛙坐井观天的角度或浮在水面上的死鱼的角度。我们现在身处高空,已经根本不能想象自己曾多么矮小。此刻我比我父亲飞得高。该死的太阳,我不想再说一遍!如果你不能听见的话,我就得吃苦头!你是什么也感觉不到,可是我能!底下那些错过我们第一次所达高度的观众也知道这一点。他们仰头观望,让我们左右他们的视线。这根本不是个恰当的用词:飞行。但是这时我已在下坠,在我们起飞的时候,下坠就已开始。我的下坠就像某个动物已陷在灌木丛中却还想进行毫无意义的藏躲。我们在进行的这种活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词语能描述。我们在空气中并和空气一起进行着这一活动。现在我们已经算准了:假使超越了一定的速度,由于特制羽翼的特殊迎角,在羽翼上方将产生低压,而在下方则产生高压。当低压和高压的结合力在一定速度下超越机身的整体重量时,我们就像邮件被发送,全都飞了出去。
  有些邮件忘记了它们前往的地址。它们在空中完全迷失了方向。但还是有超过两百个的理由能说明为什么它最终不能成功。而且这一切我反正还得自己去做。我必须全身心投入,没人可以代替。指挥在哪里?请让我上场!请让我实现目标!很多事将不如意,这我非常担心。再吻一下我的父亲,他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并且干裂,他与我同有这一爱好,是他激发了我对它的兴趣。我们不会坠落,我们将从天而降,如猛虎扑食! 啊,原来只有我会坠落?太阳,我不想再说一遍!让开!谁能想象那会是什么结局,如果你不让开的话。空气还从未经历过它会受伤这回事。它怎么知道现在该如何表现呢?它带着受伤者的怨气大发雷霆,却没有导致什么后果,因为它是不可见和不可劝诲的。或许只有我们看不到后果呢?空气在一定情况下会成为固体这一后果,我们很想循之而上,但是将上到何方?通往无形与虚空的路该怎么走?请问我们在不可捉摸的虚空中该如何停留?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一两朵云如白鼬般疾奔而过。由可爱的年轻人组成的飞行联队在我们后面紧追而来,如蜂群,没有比这更容易的。我们所做的让他们仿效。可惜我们不能再亲身经历了,那就在电视里观赏,这是可以的。不比鸟儿轻的家伙冲入老实的空气中。它想:正求之不得呢!假如有人告诉了它,有多少人会跟随我们而来,它就一定会采取措施,还在我们能度量它之前。它必须马上应付并忍受被人群填得满满的不适之感。注意了,空气!我们来了。我们需要你!什么都要恰到好处,风向,速度,喷嘴我们也会搞定。让我们倒霉的是,我们没法就这么放心地将自己交托给这不安分、不可靠的自然力,我们总是还得使劲蹬。这样行不通。机翼自己都知道它们该干什么。我们年轻人来了,并且马上会无处不在,这就是我们的风格。空气被迫与我们分享空间。如果它不愿意,那我们就从它那里扯一部分过来,它喜爱或者不爱的一部分,随便,我们就从它手中夺过来。或者它就马上被彻底挤到我们要去的地方。您必须相信我们:我们不再像孩子那样幼稚,虽然我们有这么伟大的主意,比我们本身更大,以致别人连一个终点都不能想象。很快在水里也会有战争了。水面,它是空气躺卧和睡觉的地方。因此,我们必须进到空气中,这唯一未被我们损毁的自然力。但是,现在也轮到它了。什么都帮不了,这一曾经清洁的自然力——空气,它的街道和主广场,它的副像,它在海面上的折射。好了。蜡已经在融化,我们喜欢干这种妇女该干的活儿,因为我们会超越在它之上,我和爸爸。我们甚至会超越我们自己。当然我们不能骄傲,因为我们就是我们,而且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我们没有别的,也不需要承载别的什么。我们现在把自己所造的胶合在一起,不管它是什么。如果天空是石头做的穹苍,那么我们就得采取别的措施,锤子,凿子,风钻。但是,空气却不是如此。它是坚实的,而我们是在其中的固体物,是一个小小的部分。但是空气却不想和我们分享,它也许在想,在它里面不会有什么自然地向前运动的可能性。但是,您看看那些鸟儿,它们能多么轻松地做到!我们必须也变成鸟儿,但我们只是笨重的学童。穿着由羽毛和蜡制成的连衫裤蹬啊蹬。那新的蜡制风衣,我是说涂蜡的风衣——当然不是涂在我们身上——是我们特地穿上的。这些皮带也是不可忽视的,系着它们,我们能证明,当我们不顺服时,总还有一样东西能罩住我们。但是,人会有抗拒的时候。他遭受了太多,现在好了,他干脆飞走了,我们有时这样想。但是,这一条逃亡的路也被封死了。他还剩什么路可走呢?先是躲避一场战争,然后飞身进入战争。每个人其实总想进到别人里面,并在那里像空军一样发威,别的什么他不会做。空气却只允许慢悠悠的举动。您只要抬头看看信天翁,它飞得多么美,当它回到地面时,展示的是多么优雅动人的一幕!不能再看下去!它们还不足以要人的命,我们做的这梦幻般的动作。它们也不足于保全人的性命。现在有某处被太阳烤热了,这太阳,我起初曾在它的工作室把脸迎向它。但是,遭受不利特别多的是在我这一方,尤其是我的联动装置。它马上就会掉落了。我想,我飞得有点太高了。必须改正。注意了。我马上就飞过去了,飞到那一头去。在那里统治的是哪股自然力?一无所知。不会比空气对待我们的样子更糟糕。太阳如此刺眼,我看不见它,我什么也看不见。也看不见我的父亲了,他肯定在我旁边或下面的什么地方。在空中,竟然最近的地方都看不清,也看不到最亲近的人,眼前只有空气自己反射的影像。什么都没有。虚空中的虚空。而我们就在其中。这不可能有好结果。好了,我们终于在上面了。多谢。有些什么在滴?不知道。是我父亲没关紧他所负责的我们的油阀吗?已经太晚了。至少我已经在漏了。我反正是要漏光的。那好吧。现在我们来了。我们就这么来了!注意了,我们来了!让开。注意您的脑袋,否则它会被撞歪!海。每天没好气地起床。它也让我们出乎意料。海。我们永远的安息之所。海是噪音和放肆的所在。它会接收我们吗?它接收我们,因为它从根本上说不是放肆,而其实是自由,因为我们又一次对空气如此放肆。我从没想到过,自然力之间竟如此竞争!是我们带给它们战争,也教会它们战争。好了。没有空气了。但是我们也不再需要它了。是的,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还在我们起飞前就已经到达。我们让时间暂时停车,可是时间从不带上搭乘者。这太危险了。
  
  (特约编辑 裴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