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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语言
作者：袁志英
我去罗马尼亚
探望
我的亲眷。
她是一个施瓦奔人①，住在多瑙河畔。
说的是德语。
自造的农舍，
农舍摇摇欲坠，
养着鸡鸭，颇为脏乱。
一个阿姨说话了，我（不是阿姨，而是我！）是
一个德国女郎，
和其他的德国女郎一样，不过只是和德国女郎一样！
你要感到自豪，
德国姑娘为数不多，
多了就算是群氓。
少了就是精英。
有一个精英集团，名气很响。
人数很多的
那是斯拉夫人，
他们没完没了地生养；
他们也没有更好的打算，
除了生养，
今天还是这般模样。
宝贵的语言，
只有很少的人才说的，
一个所谓的少数才说的语言。
英语任何一个笨蛋都会讲，
有时甚至一个快要饿死的
印度佬也会说。
而德语，
一个少数，
在罗马尼亚，
一个德意志的少数才会讲，
所以德语至高无上。
她的儿媳（她说，这个阿姨说）
相当整洁，虽说她是罗马尼亚人。
这个罗马尼亚妇女整洁得像模像样。
任何人都不能和
任何其他人一样，
多样性保证了选择的空间。
精选出来的是优秀人员。
这位在卡尔帕藤村的
儿媳相对整洁，她是
我德国儿子的老婆。德国儿子
成长于小小的农舍，
农舍里鸡鸭成群，很是脏乱。
可他说的是德国语言。
儿媳的整洁
颇不一般。
儿子是工厂工人。
因为在别的昏暗的农舍里
德国女人
少得可怜，
所以找了一个罗马尼亚的女青年。
儿媳是工程师，
是教师，是医生，是技术员。
她们不得不整洁，出于职业的考虑，
原来如此这般！
不说德语，
就这样举行了结婚大典。
只要提起儿媳，阿姨就说个没完。
多么甜蜜的语言。
德语多么好听啊，真是胜似管弦！
正确掌握德语的人
还相对少。
掌握德语谈何简单，
光是得尔、底、达斯（der、die、das）三个冠词
就要花费多少时间！？
这可是什么逻辑？
它是音乐，
有种真正纯净的音调，很是甜蜜。
它是超级语言。
犹太人有种说法：言语就是
世界，
世界就是语言。
言语变成了肉①
不惹眼地
存在于人们中间。
说德语的肉令人识别不出地
在其他德意志肉中间。
德语说得再好，也是枉然！
人们会立即认出外邦汉。
有人以为，德语说个不停，
就像犯傻一般，他就会成了德国人，
这是错误的想当然。
因为在言语和世界之间
有时会打开一个深渊，
就像香肠铺子名为出售香肠，有时会
出售少量的凶杀一般①。
德语
是一种甜蜜的语言。
可它对朋友和本国
并不总是识别符号。
有时也是识别
朋友和本国的符号。
还要糟糕的是：
它是识别敌人和外国的符号！
这当然是指那些一开始
就说外国语的外国佬；
说起德国本国的语言，
那就拿腔拿调，乱七八糟！
德语可不是吃素的语言。住的时间要是不长，
那还是离开的好。
绞肉机。
从烟囱里冒出的烟雾笼罩着外国的大地，
那是斯拉夫人的龌龊，
一片熏天臭气。
从奥斯维辛、特雷布林卡②、骚比鲍③冒出
阵阵的臭气。
凡是说不出的东西，
也都无法思考④。
难以想象。
人们对德国忘恩负义。
德国养活了他们，
有的还在德国深造学习！
甜蜜的话语，
来自母亲那里。
德意志善良的母亲，苍白无力，
摇摇晃晃，快要倒地不起。
在绞肉机的重压之下
就要窒息。
要是只说外语，
那就不能、不愿、不应、不许
思考问题。
语言，甜蜜的德语，
它是进行辩解的媒体。
决定在辩解前就已作出。
火焰精心策划，
火焰精心描绘，
从火焰中可以看到，绞肉机的黑色的刀片
在飞速地旋转。
在有些人的嘴巴里，
甜蜜的德语
直接死去；比如说，
在鲍尔 · 策兰⑤的嘴巴里。
他曾说，“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为此他很快便死在法国的塞纳河里。
到如今他还是塞纳河里一名人。
还有那个荷尔瓦特⑥，
和他那不知名的、有些傻气的女相知一起，
也曾自沉于塞纳河里；
还有其他的人。
他们要是喜欢甜蜜的德语
该有多好！
他们这些人也曾吐出甜蜜的德语，
他们的德语闪耀着光辉。
因为言语变成了
肉，并在太阳光下晾晒太久，
于是有些人便自愿说起
英语、法语或者俄语。
所有这一切都会在
他们的喉咙里枯萎，或者说
至少化为盐酸，永远凝滞。
请看墓地！
在真正的德意志大地，
在某些墓地，
竟写满了外国人的名字！
斯拉夫人的名字。
名字的拼写都用带钩的字母，
有钩，但没有十字①
钩和十字分开来着。
写着普鲁斯尼克、砍卡儿、卡里斯尼克之类的名字。
这个国家在这里，
他们现在就看着这个国家在这里。
在这里，还是塞满了这样的人，
他们将自己的语言憋在喉咙里，
就像那千百万埋葬于大地之内的人。
凶残。
这样一种甜蜜的语言，
它排他，
不让其他出现在它的面前。
它是唯一的语言，
是在国内说的唯一的语言。
没有外国。
让敌人住在这里，
只要我们乐意，
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拘捕。
德语，
可真是甜蜜的语言！
德语可真是至高无上的语言。
这是因为一个远近闻名的民族
拥有它。
老外提问题，给他们回答，
他们却弄不懂我们的回答。
我们就用德语将他们骂。
德语，
你是多么甜蜜啊！
外国人渗透进来，
时时刻刻，四面八方，
防不胜防。
他们甚至也渗透到墓地，
那神圣的地方。
枪支、毒气
运输忙。
带钩的拼音字母，
看样子像是奥里浦、皮斯凯、普埃桑，
这些名字听起来
和德文完全不一样。
德语是优美的交响乐，
诗篇也没它强。
据说他们也来保卫德语，
他们说起德语有时犹如机关枪。
保卫德语，也就是保卫
莫扎特、贝多芬、格里尔帕策②
这特殊的本国老乡。
有人认为，
属于他们的还有
这特殊的本国老乡。
根本不是这样！
因为那些伟大而不朽的人
只能是真正的德意志人。
用毒气将那些名字带钩家伙的踪迹消灭光。
因为伟大不朽的人，
只能是货真价实的德国人。
数百年来，德国人
比起所有其他种族的人
更能尝出水果的甜蜜，
更能欣赏花草的美丽娇嫩，
对艺术更是一往情深。
只有他们才有感觉的本真。
德语，
甜蜜的言语，
优质的产品。
语言也是乐曲，
就像是莫扎特、舒伯特、华尔兹之王①的乐曲。
德语是语言大师歌德和施蒂夫特②的语言，
是门格勒M③、赫斯④、埃希曼⑤、戈培尔、
卡尔腾布鲁内⑥的语言。
这决不是那些名字带钩
而没有十字人的语言；
他们只有孤零零的十字。
请看，
卡布斯尼克、格里高里克、德沃夏克，
有谁能清晰说出这些名字？
根本就没人作出这一点。
他们认为，
他们个人也拯救了
格里尔帕策，
说起话来像机关枪。
还拯救了那些歌剧之王。
语言变成了肉，
在我们中间
造成了骇人听闻的灾难。
德语，
你是多么甜！
你们的德语再甜，
也不可出入于我们中间。
这里到处都是德语，已为本国人所占，很遗憾。
要是不注意的话，
很快，外国也会被本国人的德语所占。
因为本国人不管何时何地
都可停留下来，他们自以为有权。
因为
语言，德语，
就是
世界！
世界就是语言。
犹太人这样说，
在这里已经没有了说这话的
犹太佬。
（特约编辑 裴胜利）
① 这里德文为das Meine，有“我的（东西）”、“自我”的意思。娜拉这里表示她要追求自我，工头没懂她的意思，却理解为“我的东西”。从下面爱娃的反应也能看出，她也没有明白娜拉的意思。
① 意大利南部一种轻快热烈的民间舞蹈。
① 一些独立公司为了对某种商品产销施加某种形式的限制或垄断影响而组织的联盟。
① 一战结束后，1919年1月签订的《凡尔赛条约》对战败国德国在军队和武器方面作出了严格的规定，如不准拥有现代化学武器，军队人数必须限制在10万人以内等。
① 指靠妓女生活的男人。
① 德国表现主义戏剧先驱作家（1864—1918）。他的悲剧《露露》发表后被改编成歌剧，曾多次搬上银幕，在欧洲很有名。主人公露露是一个极其美丽、富有诱惑力而又不能控制自己情欲的女性，在常人眼里是一个道德败坏、放任成性的妇女，她玩弄男性，最终又被男性玩弄，成了自己行为的牺牲品。
② 科学名词。用以表示某些物质系统状态的一种量度，或说明其可能出现的程度。在热力学中，它是一个表示物质系统状态的物理量。下文的“热寂”说由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等人提出，他们错误地把热力学第二定律加以推广，用来讨论宇宙问题，认为在一定条件下宇宙可能趋于死灭状态。
③ 希腊神话中住在弗吉尼亚的一对贫穷的年老夫妇。夫妻两人感情笃厚。天神宙斯和赫耳默斯伪装成凡人到弗吉尼亚，所有人都拒绝他们，只有这对夫妇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因此两位天神宣告弗吉尼亚是罪恶城，用洪水毁灭了城市，只有菲利门和巴乌希斯获救，同时天神在其茅舍处升起一座神殿，允许他们留下来当祭司。他们去世时，天神使他们变成一棵菩提树和一棵橡树，永远结合为一体，以作为他们忠诚相爱的报偿。
① 芭蕾舞中的一种舞姿，两手展开，一腿直立，另一条腿与之成直角，向后伸。
① 在德语中，此处亦有表示拒绝之意。
① 这里德语用了Fesseln，这个词有“吸引、捆绑”的意思。因此下文林丹从海尔茂的话联想到了“捆绑”。
① 这里用了一个英语俚语，尤指20世纪20年代行动与衣着不受传统约束的年轻女子。因此下面海尔茂才说要复习一下英语。
① 在德国去别人家作客，礼貌的客人通常会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五至十分钟，以方便主人做好准备。因此安娜玛丽才说此话。
① 海尔茂激动得语无伦次，对娜拉讲话一会儿用尊称“您”，一会儿用“你”。
① 指易卜生的《玩偶之家》。
① 林丹的名字。
① 指俾斯麦1878年10月21日制定的反社会主义非常法。
① 均为大银行和大财团的名称。
① 这里柯洛克斯泰认为系统裁员，才使得部长身兼数职，所以这么说。
① 德国施瓦奔地方的人。
① 指上帝用语言创世，说什么便出现了什么。肉是指具体事物，也可以指人，指尸体。
① 德国一个香肠铺曾发生凶杀案，将人肉剁碎，做成香肠出售。
② 波兰东部一个村庄，二战中纳粹曾在此建立集中营。
③ 也是纳粹二战中在波兰建立的死亡营。
④ 此处引用奥地利语言学家、哲学家维特根斯坦（1889—1951）的话。
⑤ 奥地利著名的抒情诗人（1920—1970）。自杀于巴黎塞纳河，作有《死亡赋格曲》。
⑥ 奥地利剧作家（1901—1938）。
① 钩（Hanken）加十字（Kreuz）便成了Hankenkreuz，即为纳粹符号。
② 奥地利作家、诗人（1791—1872）。其剧作《犹太女人图蕾朵》表达了对犹太人的同情。
① 指约翰 · 施特劳斯。
② 奥地利作家（1805—1868）。
③ 德国纳粹医生。对于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屠杀犹太人负有罪责。
④ 纳粹头目。希特勒的副手。
⑤ 德国纳粹党卫军的头目之一。对“最终解决”犹太人负有罪责，战后被以色列秘密警察捉拿归案，经公审判处死刑。
⑥ 纳粹头目。对战争后期所进行的恐怖镇压负有罪责，被纽伦堡法庭判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