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达尼雅 . 佛拉希
作者:姚功政
所有的人紧随他的身后,围着达尼雅站下。这些俯视她的面孔使得她头晕目眩,不过她再一次意识到这些人实际上不是在看她,或者说不是把她视为一个赤身裸体、无遮无掩地躺着的少妇,他们的眼里没有任何欲念和好奇,有的只是冷漠,一种睿智的冷漠。达尼雅有一种自己不复存在的感觉。
大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手指点向达尼雅两腿分开处:“母后!”
那群人纷纷鼓掌。大师重又吹起他的进行曲,而人群则涌到达尼雅周围,几十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就好像要用她身体为模,重新塑造一个肉体。达尼雅感觉到阴道里钻进了难以计数、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动物。然后她又看见肩膀旁边一只拿着注射器的手,随着注射液慢慢地注入肌肉,一种火辣辣的炙痛感窜到脖子后面,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在完全丧失知觉之前,她想到了自己住处绿色漆布地面上的水珠。
当达尼雅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很舒适的房间里,黄色的墙壁吸收了透过罗纱窗帘射进来的阳光。她刚睁开眼也就几分钟,那一伙穿白大褂的人又进来了,在她身边围了一个圈。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是裸着的。那些人在她身上重又抚摸、拉拉扯扯,采集数据。无数只在她全身上下摸来摸去的手使她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也从未想象过的感受,以至于有时她惊悸地闭上眼睛,听凭自己犹如在一望无际的棉花地或白云中飘飘然。白大褂们议论着他们的发现、她的反应灵敏度、她的体温、生殖器的尺寸、乳房的体积等,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他们自己,似乎达尼雅不具备任何理解的能力。
当大师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静下来,给他闪出一条通道走近达尼雅。他手里拿着一个瓶子,瓶子里一种混合液体不时闪出荧光。他掰开女人的嘴,达尼雅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口,没有什么恶心的怪味儿。顿时她感到体内有强烈的反应,有点像有人从里面往外拽她,似乎她的四肢、肌肉、骨骼都移位了,移到一个新的、意想不到的空间。在大师手势的示意下,她接着被放到一个担架上,被一直抬到一个四壁都饰有红色软垫的大厅里,然后被放在一个既因其柔软和舒适而像一张床、又因其独特的外形和两边固定的箍而酷似手术台的家具上。
大师就像面对最伟大的奇迹般地躬身在她的生殖器前面,最后一次审视她,然后直起身来,只说了一句:“开始吧!”这是达尼雅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满头银发、银灰色的眼睛和粉红色、布满皱纹的皮肤,最后一次听到他用口哨吹奏那支进行曲。正对着她的那扇门豁然打开,现出长长的一列男人,一个个都十分年轻俊秀,体格强壮,肌肉健美。这个行列一眼看不到头,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所有的人都是赤裸的。达尼雅打量他们中的第一位,看到他直立而坚挺的下体,这是她过去一生中从未见到过的。第一个人机械地走上前来,直到她的面前,径直进入她的体内。年轻女人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与大师、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抚摸她,以及当她以为一群小动物钻到她的肚子里时候的感觉相比较,男人的进入没有给她带来更多的快感。
男人的阳具在她体内抽动,瞅都不瞅她一眼,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有点像一台干活的机器。终于在她体内绷紧了,她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黏液在体内流动。男人抽出阳具,站到她的左边。达尼雅即刻感到有无数股激流在身体内部涌动翻滚。继而发现她的腹部迅速地鼓了起来,突然感觉到身体里有一个莫名的黑家伙,她的肚子在不断地膨胀、绷得越来越紧,她感到肚子里有人在用脚踹她、用拳头打她,她的肚子变得越来越圆,直到遮住了她的视线。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她的右边,站到她的两腿中间。她的私处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肚子就像一股气似地瘪了下去。她看到那个穿白大褂的人手托着一个新生儿的脚踝,拍拍他的屁股,婴儿发出了啼哭声。那个男人抱着小孩从右面消失了。
队列里的第二个男人已经走近达尼雅,阳具像剑一般立着。他来到她的身边,进入她体内并在里面抽动,排出热乎乎的黏液,继而从左边离开,根本就没有瞅她一眼。年轻女人的腹部立即开始翻肠绞肚,接着就鼓起来,她感到里面在拳打脚踹,视线被她那变得又大又圆的肚子遮住了。然后穿白大褂的男人过来,站到她的面前,她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疼痛,看到她的腹部消下去了。男人手托着一个新生儿的脚踝,拍拍屁股,小家伙就开始大声啼哭起来。那个男人从右面离开,与此同时第三个人已经走上前来。一切从头开始。
达尼雅就这样数千次地受孕,数千次地分娩。周而复始总是同样的程序,裸体男人的队列一点也不见缩短,新出生的婴儿模样都十分相像。达尼雅不再有时间的概念,不知道每次交媾和分娩之间究竟过去了多少秒钟、多少小时、多少月、多少年。有时,她感觉到这一切都在飞快地过去;其他的时候,她感到似乎离她仅几米之遥的裸体的男人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来进入她的身体,而体内的婴儿耗费了数个世纪的日月在里面长大。达尼雅从未感觉到疲倦,既不打盹也不闭上双眼。偶尔,不过这很难得,她会回想起她那简陋的住处,回想起她放在洗碗池里的餐具——一只碟子、一把叉子、一把餐刀、一只杯子,回想起以往拮据而枯燥乏味的日子,回想起五斗橱上母亲的肖像,回想起那两个来找她的男人:一个“乌鸦头”,另一个模样像卷毛熊,回想起那个被人在血污里拖着的年轻女人,以及盛满粉红色液体的那只桶。
就像变成了一架机器似的,达尼雅不断地受孕,不断地分娩,她的存在仅仅是以她的私处接受人们播下的种子,并且将它变成一个新的生命。她再也没有见到大师。恍若过去了许多年,她有时试图记住进入她身体的那些男人的长相,但他们人数之多难以计数,远远超越了她记忆的能力。她也曾有几次想睡一会儿,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也曾有几次她想说话,但是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而婴儿却不停地从她的体内产出。达尼雅现在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能够被人关注,即使是被她称作“贼”的穿白大褂的人当中的一个,或者是那些她称作为“干活的”裸体男人中的一员,哪怕仅仅看上她一眼也好。但是从来没有过。所有的“干活的”总是注视着她的背后,就好像那里正在演出一场勾人魂魄的戏剧。“贼”眼睛则只盯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当作无价之宝似的赶快带走。
她的繁殖力似乎永远不会枯竭,达尼雅心想不管怎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选中了她,她才没有像其他那些她见过的女人那样死于非命。有时她的脑海里重新回想起大师在她裸露的生殖器前说的:“完美无缺,完美无缺!”还有他用来给她定论的那个词:“母后。”达尼雅心里想:过去从未有男人这样评价过她,这几个词足以补偿她现在一成不变的现状,也是对她昔日比这更加污秽可怕的生活的报复。
达尼雅也想到,她现在担纲主角的这出永无休止的繁衍生育的闹剧,可能归根结底不过是自己要进入的一个特殊天堂的序曲。那是1959年4月4日星期二的下午一点多钟,她那会儿三十六岁,母亲去世一年之际,她刚刚洗完餐具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再承受充满芸芸众生、乏味残酷的人世,她感到,也许那一天她期待的正是这样一个等待进入平静的天堂的大厅。于是她对准太阳穴开了一枪,倒在她小公寓的地上死去,地上铺着绿色的漆布,倒映着布鲁德思基公园大水池的粼粼波光;昔日她曾经喜欢一个人、总是单独一个人去那里遐想。
(责任编辑 周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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