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夹在电梯里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作者：金英夏
早晨刮胡子，剃须刀断了。我也没怎么用力，可是剃须刀的脖子却啪一声，断了。一次性剃须刀？当然不是。这是吉列公司的最新产品，价格将近六千块。再没有比它更结实的了，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把它弄断，它不可能自己折断。我才用了一个月，就变成了这样。
既然剃须刀断了，我的胡子也只能刮一半了。左半边脸干干净净，右半边却恰恰相反。看来我只好以这副滑稽模样去上班了。我很扫兴。看看表，7点40，没时间了。吹头发，披衣服，离开家，等电梯。左等右等，电梯还是不来。停在五楼的电梯好像出故障了。看表，7点55。我像中国餐馆的外卖员一样从十五楼往底楼冲去。经过五楼时，我看见电梯敞着门停在五楼和六楼之间，电梯外荡着两条人腿。一只脚上的鞋掉了。男人还是女人？死了还是活着？这时，住在我楼上的人们急匆匆推开我往下跑。他们身穿干净整洁的绅士服去上班。夹在电梯里的人不知是死是活，他们就这样经过，无动于衷。可我也无能为力。再看表，8点整。哎呀！我悄悄往下一瞥，心里犹豫了。没办法。我轻轻拉了拉那只丢了鞋子的脚（脚和我的脸位于同一高度）。喂！脚趾动了动，同时传出不能称之为语言的呻吟。看来他还活着。但我既没力气也没时间救他。喂，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夹进电梯的，不过我到公司以后会帮你打119报案的，或者告诉楼下的保安。你稍等一会儿。
我一口气跑到一楼。保安室窗前挂着“巡查中”的牌子。我往外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保安的影子。没办法。跑到汽车站，汽车还没来。我问站在旁边等车的男人：“请问你有手机吗？有人夹在电梯里，我要打119报案。”男人好像见了怪物似的，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了句“我没有手机”，然后把头扭向汽车驶来的方向。他后面的女人也同样转过身去。
那边不是有公用电话吗？女人艰难地抬起手来，仿佛在举哑铃，指了指对面的公用电话。我向她说明情况。如果公交车在我打电话的时候来了，那我怎么办？我们部长性格暴躁，如果迟到我就死定了。请你也为那个夹在电梯里的男人想想。他多疼啊？女人不可思议地撇嘴笑了。汽车正好进站，她上了车。早该买手机了。我第一次因为自己没买手机而后悔。这时候，我要乘坐的汽车到了，我夹在人群中挤上车，翻遍口袋找公交卡。天哪，我竟然没带钱包。司机很不耐烦地催我交现金。我告诉他我没带钱包，所以现金也拿不出来。司机烦躁地说，那就赶紧下车。站在我身后的人们一个个地瞪着我，然后把公交卡往刷卡机前一刷，从我身边径直走过。我向司机求情：明天我刷两次，这样总行了吧。就在这时，一辆载重货车摇摇晃晃地越过中央线，撞上了我乘的汽车。司机因为跟我发脾气事先没发现，可就算他发现了，也是无可奈何。满满一车人，除了正在向司机求情的我，没有一个人朝前看。（只有这件事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我“哦哦”叫着拼命往后仰，货车头结结实实与公交车正面相撞。车里人齐刷刷压到我身上，惨叫和呻吟掺杂一处。至少，我不用再被人追着要公交卡了，这倒让我很高兴。一场风波过后，人们一一站起身来。货车撞到了刷卡机，汽车前面被撞得粉碎，司机的胸部压在货车的后视镜上。还好，除了扭了一下腰，我再没受到其他伤害。冲击过去了，人们纷纷掏出了手机。刚才还对我说没有手机的男人也掏出他那翻盖的新款手机，打起了电话。汽车上到处都是拨打119或者往家里、公司打电话的声音。妈妈，是我，我坐车呢，车出事了。嗯，我没事。不过汽车被撞得粉碎。119吗？这里是三洞公寓前面，88路公交车好像跟什么车撞了。快来吧。哦，部长先生，我是李助理，我在我家门前，我坐的公交车让货车撞了。是的，司机好像死了。我？我被大家压得腰有点儿……是的，那件事朴助理很清楚。我跟一个刚打完电话的人借手机用用，他说还有别的电话要打，没借给我。人们给家人、公司、朋友，甚至交通电台都打了电话。不久，消防车响着汽笛赶到事故现场。他们高喊着“快让开”，用锤子砸碎了汽车的玻璃窗。人们一个接一个从窗户跳出去。我也跟着他们从窗户逃了出去。急救队员逐一检查大家的身体状况。一名队员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把电梯的事告诉了他。我们那座公寓的电梯里夹了个人，你们应该马上过去看看。我刚才想报案，可我没有手机。人们都不借给我。我还没说完，消防队员已经离开我，检查下一个人了。难道119必须用电话报案才能出动吗？也许电话报案才更可靠？在交通事故现场报告电梯事故，有谁相信呢？我拄着疼痛的腰，朝对面的公用电话走去。推开透明的门，发现是磁卡电话。我没带钱包。我从公用电话亭出来，向围观的人们借电话卡。请把电话卡借我用一下。一个体型丰满的大嫂立刻问我往哪儿打电话，要是打119的话，他们已经来了，完全可以不打。她说她以前借给别人用过一次，结果被花掉了三千块。现在坏人多得很。她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个没完没了。我说我要打119，不是因为这场交通事故，而是因为电梯里夹了人。大嫂显得很失望，她说119或112不用电话卡也能打。我又走进电话亭，按下119这三个数字。没有信号。直到这时，我才看见夹在电话前面的白铁片上的字：发生故障，正在维修。
这时，警察到了，警察在寻找目击者。跟我一块儿乘车的人都指向我。他在最前面。他没有公交卡，所以跟司机争吵了很久。要不是他，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起交通事故了。司机只顾和他吵，所以没有来得及发动汽车。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向我走来。警察问我：师傅，你看见事故发生的经过了吗？我回答说：啊，是的，我的确看见了。但是还有件事比这更急。我们公司今天早晨要开说明会。但是比说明会更紧急的是我们公寓的电梯里夹了个人。他夹在五楼和六楼之间，你们应该马上过去看看，真的。警察看也不看我，打开记事本。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看到事发经过了吗？不是说过了吗？我的确看到了。货车越过中央线，和公交车正面相撞。可是，这还不是最紧急的，电梯里夹了人。旁边一个警察忍不住插嘴问道：电梯里什么时候夹了人？刚才，7点50。我看看表，都快8点20了。警察从腰里掏出无线对讲机。啊，是不是有人报案说电梯里夹了人？警察很不耐烦地把对讲机放回腰间。喂，师傅，我们这么忙，你开什么玩笑？把身份证拿出来。我拿出身份证，又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们。我可以走了吗？警察说可以。这时，人们已经拥挤着上了下一辆公交车。我也急急忙忙加入这个队伍。一辆车被撞得粉碎，中间又等了半天，车上的人挤得层层叠叠，仿佛箱子里的鲜鱼。幸亏这辆车没要求前一辆车的乘客出示公交卡。我大叫快哉。虽说有点挤，总算是免费乘车。重新爬到十五楼取钱包，这太残忍了。再说我也不想看见夹在五楼和六楼之间的男人的脚。我能跟他说什么呢？保安巡查中，人们不借我手机，公用电话发生故障，警察不相信我这个半脸胡子的人，我能这么告诉他吗？而且我已经迟到了。开会的事怎么办？今天我还要针对公司内部资源再利用的问题做重要报告呢。说得明白点，我要在理事面前就双面纸使用的生活化方案和卫生间节约用纸问题清晰而爽快地啰嗦啰嗦。可是一大早剃须刀断了，电梯里又夹了人，载重货车突然撞上一辆停在路边的公交车。这分明是个倒霉的日子。
坐上第二辆车后就一路顺风了？当然不是。我感觉右臀部麻酥酥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原来有个男人正在摸旁边女人的屁股。现在竟然还有这种人！我无比愤怒，但他摸的又不是我的屁股，所以我努力忍住不发火。可是那女人总盯着我的脸（而且是没刮胡子的右半边），还不停地皱眉，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管了。喂，小姐，摸你屁股的人不是我。我的右半边脸之所以有很多胡子，因为早晨我刮胡子的时候剃须刀突然断了。我的西服之所以皱巴巴的，是因为我刚才乘坐的公交车被载重货车撞了。难道我说的都是废话？周围的人齐刷刷朝我看过来。这时候，刚才摸女人屁股的那只手迅速缩了回去，现在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摸了女人的屁股。看女人的表情，好像在说“既然你都说出来了，那我也不能放过你”。她把身体扭向我这边直视着我。你有点廉耻心好不好？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吗？女人的脸更近了。你哥哥是谁？现在想来，当时我应该保持沉默。我这么说，就等于承认自己摸了她屁股。女人没有告诉我她哥哥的身份和名字，而是跟我说了这样的话：关进监狱之前，你最好还是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