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昔日情人
作者:杨雪莲
对第二个人下手之后七个月,恺撒因二级谋杀罪被审判。这一次死者是个二十二岁的男青年,他满头白发,曾六次冒险越过美国东南部。在受审过程中,恺撒更多的时候只记得第一个死者的名字——珀西?或叫“成功人士”?韦莫斯?而不是第二个死者?但在审讯期间大家总是不断提到第二个受害人。外面的世界对恺撒的影响很大,因为他才十六岁时就永远离开了父亲的家,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四年了,但他对自己的改变更大。
在受审讯时,恺撒每当想起自己所受的一切伤害,和连月来东藏西躲的狼狈处境,就魂不守舍,并总是认为,自己是因为杀死了那个“成功人士”,即杀害的第一个人而坐牢。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但已经到了几乎崩溃的地步。伊冯娜·米勒,他过去的女朋友时而也会拿他的行为开玩笑,这个婊子算他妈的什么东西?受审时恺撒常常会这样想。珀西在哪里?只有到了当法官宣判他在弗吉尼亚州地方法院的罗顿监狱监禁七年时,他的思路才变得清晰起来。恺撒回忆起被逮捕前最后一刻的那一幕,他看见安特沃恩四脚朝天地倒在了Prime Property夜总会的外面,鲜血仿佛从储量富足的油井里源源不断流出的石油那样从他的胸口汩汩流淌。恺撒的记忆更清晰了:开完枪的他就坐在了人行道上,脑子里像灌满了酒,他的朋友都劝他逃跑,不绝于耳的嘭嘭作响的刺耳音乐从夜总会敞开的大门直接轰击着他的脑袋。他坐的地方离安特沃恩只有几英尺的距离,为了一支烟差点又杀死一个人。不相信幸福,并认为幸福充其量是上帝编造的蒙人的把戏的伊冯娜对他喊“嗨!老兄,还不快跑,你疯了”,并表示自己将会在路的尽头等他。
恺撒来到了罗顿监狱,大家对他的名声有所耳闻。因为他和穆尔特雷·威尔逊以及托尼·卡泰德拉尔——两个被判终身监禁的一级杀人犯——在西北部和东北部混日子的时候就相识。那时候,罗顿监狱几乎都是他俩的天下(连看守都把罗顿监狱称作穆尔特雷和卡泰德拉尔的家)。他们告诉大家,恺撒是个良民,是“不得侵犯的”,恺撒就不会有被人抢走饼干或香烟的危险了。
恺撒来到监狱还不到一个星期,卡泰德拉尔就问他对牢友的看法。不算受审前和受审的那段日子,恺撒在地方法院的看守所只不过待了五天时间,他还从未正式坐过牢。吃饭时,他和卡泰德拉尔肩并肩坐着,谁也不看对方一眼。穆尔特雷坐在他们对面。卡泰德拉尔三分钟就把饭吃完了,但恺撒总要花很长时间。他母亲教育他要细嚼慢咽。他想起了和母亲的对话:“你想成为靠燕麦粥度日的老人吗?”“妈妈,我可喜欢吃燕麦粥。”“那等你在有生之年每天都只能吃燕麦粥的时候再跟我这样说吧。”
“我想,他还是很好的。”恺撒提起牢友,其实他们的对话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字。还没来得及看到儿子会成就怎样的事业,恺撒的母亲就离开了人世。
“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铺位,合适的床吗?”穆尔特雷问道,他现在有两个“女人”了,这会儿正坐在刚刚送押过来的这个“女人”旁边。“她”胃口不好,只吃一点点东西,关于这点穆尔特雷曾经提醒过“她”不要这样。“她”已经成家了——有妻子和三个孩子——不过他们从来没有来探过监。恺撒也是一样不会有人来探望的。
“还行吧。”恺撒选了上铺,因为他的牢友已经在下铺安了家,并在一根金属床柱上系根绳子,绳子上悬荡着他的最小的孩子送给他的微型塑料熊。恺撒认为:“上铺下铺都一样的。”
卡泰德拉尔凑到恺撒跟前,边用修得很尖约有一英寸长指甲剔着塞在牙缝里的鸡肉边说道:“听着,朋友,即便你喜欢上铺,也要把他妈的下铺砸乱,要让他知道究竟是谁说了算。还要让他知道,你会把他妈的他的心脏刺穿,然后转过身去满不在乎地吃晚饭和甜点。”卡泰德拉尔直了直腰又说道:“恺撒,你刚来几天,你应该抛弃他妈的仁慈,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利害。”
恺撒回到牢房,跟潘乔·莫里森说他想睡在下铺,因为在上铺睡不好觉。
“不行。”正躺在床上读书的潘乔回答道,这本书是由耶和华见证人出版的。虽然潘乔不是证人,但好奇心驱使他读了这本书。
恺撒一把抓过那本书,并砸到铁栅栏上,大半本书被撕开了一英寸左右,书顺着栅栏滑到了地上。他又从侧面踢了潘乔一脚,当他准备再来一脚时,潘乔用双手一把抱住恺撒的那条在向后拉的准备踢出的脚,并使劲扭了一下,恺撒整个人都被扔到了墙上。潘乔站起来,两人又扭打了将近一小时,直到一直在监视着的两个看守进来敲他们的脑袋时,他们才停下来。“戏该结束了!戏该结束了!”其中一个看守连声说道。
他们呆在牢房里,互不理睬。第二天吃完晚饭,他们不声不响地又打了起来。他们两人个头相当,不过恺撒打架时多靠蛮力,而潘乔则多凭技巧。那天上午,卡泰德拉尔告诉恺撒,来罗顿监狱的前三年,潘乔几乎是靠海洛因度日的,所以不管和谁打架,他的力量很快就占不了上风。三天来他们一直都这样。潘乔有五个孩子,每次当他摩拳擦掌时都会想起自己的五个孩子,还有自己吸毒的那三年对他们造成的伤害。他很想回到他们身边,尽力做些补偿。但第三天的早晨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恺撒把他杀了,那他就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了。所以两人打了十四分钟时,恺撒用榔头锤他的腹部,把他打倒在地。虽然他完全可以站起来,但他没有,而是躺在那儿不叫也不动。两个看守都笑了。给潘乔送塑料熊的女儿才九岁,她母亲从小就教育她信奉天主教。
那天晚上,趁着牢房里的光线还没有全变暗,恺撒躺在下铺,看着潘乔贴在对面墙上的孩子的照片。他在琢磨着,是要潘乔把照片移走还是把照片都收起来。照片上的每个孩子都在露出牙齿微笑。最小的两个孩子是单人户外照,他们穿着第一次参加圣餐仪式的衣服。恺撒也做过两年的父亲。在西北部F街夜总会邂逅的那个女子对他说过,他就是儿子的父亲。恺撒一度也相信她说的是事实。然而,这孩子却生得一对大耳朵,恺撒感到他的家族遗传里没有这种特征的人。因此,好几次给了那女人几个耳光,终于在这孩子两周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那女人坦白了真相,这孩子是她“初恋情人”的骨肉。她说:“人总是常常会想起他的初恋情人。”这话听起来就像一个从来不读书的电视迷说的。恺撒决定离开那女人,她开问道:“你要收回送给孩子的所有玩具和其他东西吗?”这孩子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的争斗,他在他们这次最后的交锋声中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套客厅的家具,包括沙发在内,是他们用分期付款方式买来的。恺撒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直到走过了八个街区,他才想到那只18K金的打火机。后来那女人把打火机当掉了,并用所得的钱付清了家具的欠款。
恺撒和潘乔都在洗衣房工作。隔着喧闹嘈杂,棉絮飞舞的房间,恺撒看见潘乔正在将整理好的脏衣物装进洗衣箱里。然后他会把装制服的箱子推到左边,装其他衣物的箱子推倒右边。这样的事情潘乔已经干了三年了。从罗顿监狱出狱后他在建筑工地做勤杂工。外面的洗衣店是不会录用他这种人的。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恺撒一直在观察潘乔工作时的举动,潘乔总背对着他,他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不理这帮鸟人也罢。对于怎么处理牢房墙上的照片他还没拿定主意。在两个星期结束的那天,恺撒发觉潘乔头顶上的灯忽隐忽现,潘乔正抬起头久久地注视着这盏灯,似乎在想,他所有问题的解决在于把这盏灯修好。后来恺撒还是决定让照片留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