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足够

作者:艾丽斯.麦克德莫特




  艾丽斯·麦克德莫特(Alice McDermott),1954 年生,在美国长岛艾蒙特市长大,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后续读于新罕布什尔大学,取得硕士学位。她在大学修习写作课时即显露出很好的作家禀赋,极受写作班老师的青睐。1982 年初试啼音,出版了《重婚者的女儿》,广获各方瞩目。第二本小说《那一夜》于 1987 年出版,入围美国国家书奖和普利策奖。1992 年,她出版了第三本小说《婚礼与守灵夜》,旋即跃登美国纽约时报畅销排行榜。之后,第四部小说《迷人的比利》实至名归地为她赢得了一九九八年的美国国家书奖。作品讲述了人见人爱的爱尔兰移民比利在鞋站工作,很受女客人的欢迎。他有个爱他、疼他的太太,但比利的生命却为另一个女人而活——伊娃。在一个夏日的海滩,比利结识了伊娃。他爱她,希望她从爱尔兰移民来美国,嫁给他。比利努力工作,借钱寄给伊娃做为旅费。但表哥丹尼斯却带来了噩耗:伊娃死了!从此,比利生活在悲伤之中。然而,三十年后,比利却在故乡意外地遇到了伊娃……
  艾丽斯·麦克德莫特是典型的才女作家,文笔极其优美。在《迷人的比利》中,她从丹尼斯女儿的角度侧面描写比利所处的爱尔兰裔移民社会,笔法丝丝入扣,对于挚爱与怨悔的描绘细腻而不雕琢,从中激发出的情感足以引发人的共鸣,是记忆与欲望交织的杰作。麦克德莫特目前是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住校作家。
  编者
  
  随着盛冰淇淋的盘子从餐厅被送往窄小的厨房,周日的正餐宣告结束。家里其余的人仍然心满意足地围坐在铺着钩花台布的圆桌边。从她父亲嘴里吐出的香烟刚缓缓地飘散开,空气里还飘散着浓浓的烤肉、烤土豆、芜青、胡萝卜和青豆的香味。自然还少不了饼干以及她母亲和姐姐们在星期天才会用的香水味。一次只拿两只镶有金边百叶蔷薇图案的盘子,因为这是一套上好的餐具。一次拿两只里面放着银勺的碗,小心地端着。小心地将它们放在挤满肥皂泡的水池边的滴水板上。水池里面浸泡着正餐用的盘子,她的母亲,笃信浸泡作用,无论是小孩,盘子、衣服还是灵魂,她都会把它们通通浸泡起来:弄脏了罩衫,撞青了膝盖,还有过失——母亲会将他们通通赶进他们的房间,拿上串念珠跪着祈祷一小时。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前面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姐。因为厨房太小,男孩们可以不用进去,他们的母亲说她只需带着两个女儿在厨房,这项最后扫尾的工作,清洗冰淇淋盘子只属于她们。每次她都带着两个女儿收拾着盘子,而其他人有的心满意足地坐着,因吃得太饱而感到有些昏昏沉沉,有的蹒跚地踱着步子。她自己也感到她的小腹在她那套心爱的、腰部已经绷得很紧的衣服下面被绷得越发紧了。她感到大腿因吃下的全部美食而长得更粗壮了。星期天的正餐是他们能和父亲一起享用的惟一的一顿饭。为了维持这个家,父亲做着两份工作。(这是父亲和母亲都一致同意的方式)慷慨的盛宴似乎是家人对男人在每周长长的工作日里辛勤工作的一种认可。星期天的正餐他们总是吃得太多,总是在正餐之后还要吃许多甜点。每月第一个星期天的正餐之后吃馅饼,然后依次是蛋糕、冰淇淋、炖水果——这些相同的甜点在星期日的正餐中都被轮流地享用着。对她说来,冰淇淋已是整个盛宴的高峰。她应从炖水果这道甜点的纵深之处上升,穿过馅饼,(如果是肉馅,那仅仅向正确的方向迈开了一步,如果乌饭树的蓝色浆果更有吸引力的话)然后是蛋糕——撒满白糖、掺了许多蛋的黄灿灿的蛋糕——那么最后,再又是冰淇淋。现成的或自家做的,对她说来没什么区别。一个月前她曾被告知,真正的淑女该一小勺一小勺地吃,咽下去后再去盛另一勺。她并没有装满一勺,也没将勺子来回地在嘴里送进送出,研究着嘴巴每一次开合后的形态(“看看她边吃冰淇淋边斜着眼睛照镜子的模样”)。淑女在餐桌上要有吃相。
  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盘子,每次两个地端往狭窄的厨房。她将一只盘子放在滴水板上,然后将另一只盘子里的银勺拿起来,通常总是扭头朝肩后瞥一眼,将勺子从前舔到后,然后又将那只精美的盘子拿起来凑到下巴上也舔起来。从盘子两边的百叶蔷薇一直舔到盘子中心没有任何图案的地方。舌头从盘子金边的这一边一直长长地滑行到对面那一边,然后再围绕着盘子的中心部分周游一番,如此再轻轻地将它放下,拿起另一只盘子。她的鼻尖和腮边沾上些许奶油、香草冰淇淋、巧克力、桃子或者草莓。草莓是她的最爱,因为她的兄弟和姐姐们常在盘子里留下这样一块大大的水果。她用手在她黏糊糊的鼻子上抹一抹,再舔舔手(那儿也沾到了),然后再折回餐厅去端另两只盘子。噢,真是太好了!真是胜过了坐在桌首的父亲盛给她的、经她姐姐和兄弟们传过来摆在她面前的那满满的一盘。
  
  后来,据推测,自她告别处子之身时起(当然并不是说之后她就再无男欢女爱),她就一直在床笫之欢方面韵事多多。后来她才明白,倒不妨说床笫之上更精确,那时她对这类事情已培养出一种幽默感,但此时它们已全然没了可幽默之处。她的家人并不在乎这种精确性。它们被称之为她的床笫之烦。那次,因为意外的原因学校的锅炉出了毛病,所以教师将她们都打发回了家,她母亲无意之中闯进那间本应无人的房间。当时她和楼上的男孩一块并躺在床上,她的面颊因极度兴奋而绯红,嘴唇精疲力竭地半张着,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她的母亲这才意识到(这个男孩曾经有一回悄悄地溜出过她家的房门)她已不再是小姑娘了。天哪,14 岁正是个开始胡闹的好年龄。明天就是周末难道不是件好事吗?教堂的忏悔室将会被好好利用。整个晚上直到星期六下午,当她念完牧师规定的玫瑰经,她将在反责中受到重罚。直到星期六早上她从教堂领圣餐的围栏前回来,她的母亲用她的目光接受了她才算是个结束。毫无疑问,星期六下午是炖水果。
  第二次,在一个下午晚一些的时候,她又被她的大姐看见她和高中男友在一起——她们的母亲,现在已经是一个寡妇,刚从办公室下班回来——她上衣前襟的四个扣子全都解开了,浅粉色的衬裙上带花边的紧身胸衣全裸着。并且,在不到一个月或者说两个月吧,又是这个大姐发现她和另一个男孩在一块,他的头紧紧地埋在她的两条大腿之间,手在她的脚踝和膝盖之间不停地来回摸搓着。
  战争时期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当她大哥喝得酩酊大醉回不了他住在隔壁街区新婚妻子的家时,糊里糊涂地走错了房间。他发现她四肢伸展地躺在床上,一个海军低级军官正紧紧地搂抱着她。这个男人的手指,当然,尽管他们飞快地重穿着衣服,却被她的吊袜带缠住了。在那一刻,还有好几个扣子还没来得及扣上。并且,另一次,她又被她的二姐给暗中盯上了。这位二姐当时还未把自己嫁出去。但是这一次,让我告诉你——她可大大地开了眼界。他的嘴直接就扑在本该是她穿紧身胸衣的地方,而她的手指也盘结缠绕地抓住他的头发,好像将他的头紧紧地按在她的胸前一样——她的这一系列床帏之上的麻烦事引发了一场严厉的训斥。最后连她的老母亲都激愤地称之为是一场战争。
  后来她最好的女友开玩笑地说,或许她结婚的当晚也想捎上她那张床。有趣的是,自那一周之后又过了九个月,她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她似乎再也不需要那张旧床了。
  她一共生了七个孩子,每个孩子出生前都伴随着一次流产,因此她一共怀孕 13 次。每次流产都让她伤心欲绝,因此每次她丈夫和母亲都力劝她别再怀孕了。她为每个出生的孩子举行一次洗礼宴会,来宾们将这幢小小的房子挤得满满的——房子里摆放着那张装饰得像花朵似的特大号婴儿床和那些有着高高靠背的椅子,还有她精心挑选的典雅精致的灯具——客人们都被挤到狭窄的院子里和过道上。如果天气好些的话,还会有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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