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伊维萨(下)

作者:村上龙 李重民




  (续上期)
  第三章 摩洛哥的热风
  
  仔细一看,幽灵全是由男根构成的。全身长着无数男根的、像廉价科幻影片一样的漫画到处都有,但我说的“全由男根形成”不是这个意思。男根是幽灵的身体的核心部位,只有远离烛光和火炬的月光照耀着它。它不像是在月光的照耀下朦朦胧胧地显现出来的、处在海角顶端的男根型灯塔,感觉上倒像是月光在乎静的湖面上呈男根的形状摇曳着映现出来。我没有亲眼看到过全息摄影术,但我怀疑就是那样的东西。
  “我是在公元一三零八年摩纳哥公国建立的时候作为灵魂而脱离的,你则拥有着名叫‘真知子’的肉体,不过这两者的区别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你和我,是要做爱吧?我直钩钩地注视着全息摄影的男根,这么喃语道。于是它回答我:也不是那么回事。看来我已经与它成功地进行了信息交流。虽然它说“不是那么回事”,但我还是因为某种期待而震颤得瑟瑟发抖,简直就像面对如同精心雕琢的白色大理石一般的端正的男根,我不可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一样。我越来越难以抑制去触摸它的欲望。然而,全息摄影是可以触摸的吗?
  “不管什么时代,不管什么样的境遇,基本原则这个东西都是一样的。我是说,不要紧盯着形态的差别不放,首先要作为同种同族生存下去,这需要追溯共同的经历。我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我回答说能明白,但我的手迅疾地伸出去,去触摸那端庄的大理石男根,速度比我的回答更快。这东西看上去呈男根状,却没有实体的感觉,我的手指和手掌一接触到它,它的形状就散架了。这不是不能做爱的吗?我感到失望,令人颇感扫兴的影像在森林漆黑的隙缝间扩散开去。那是无数黑色的猿猴将它们的身体模仿成树叶在注视着我。
  “我想你也是那样的,我们无法与他人交流,你自然一个朋友也没有。”
  被人一针见血地说中自己的痛处,我顿时就要哭出来了。它们说得没错。我的意识极其混乱,仿佛内心有一个在开天辟地前就形成的、能装下整个宇宙的浑沌世界。这种意识的混乱,如果要用语言一箭中的,那只有一句话。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一个朋友也没有
  “你传递给我的历史,我非常感兴趣。那就是旅行。总之,向导这个工作和旅行是唇齿相依的。如此说来,关于我们这个家族的旅行,你从来没有过印象吧?”
  有啊,说是旅行,还不如说是不停地逃亡的人,还有在后面追赶的人,不得不拒绝某种接触的人,和将某种接触当作最后的联系、结果不得不抹杀其他所有接触的人。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在蚊虫肆虐的热带丛林里遭到政府军追杀的初期,有一名受伤的卡斯特罗游击队军官,他必须拿着有关进攻哈瓦那的重要情报穿越莽莽丛林。在交给少将布埃纳·维斯塔时他与埋伏着的政府军特工队发生了冲突,同伴全都被火焰喷射器烧死,他自己左脚也烧伤得很严重,以后三十六个小时里伤口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虫,还产下了很多卵。为了医治烧伤,他在两小时内痛得用完了所有的吗啡,他在那样的疼痛中觉悟到自己是向导,在好像四周都在滴水一般的强烈潮湿中,他不是对着上帝而是对着整个宇宙奉上了自己的感谢……我不是在讲故事,也不是在追溯脑海里的印象,我只是在解说现在亲眼目睹的影像。在全息摄影的男根和这片潜伏着幽灵的小森林对面的晚会会场之间,有一道裂缝,那个影像就在裂缝里展开着。即便这里就是蒙特卡洛,即便是在新宿小马路廉价旅馆的湿床单上,即便是在邻接着猕猴桃园的精神病医院,纵然我是个盲人,只看得见眼睛深处沸腾着的开水的映像,龟裂也不会消失。令我感到亲切的只是那个龟裂。我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知道并非人人都有那种龟裂的呢?我将变成妓女,我对这样的预兆感到胆怯,这不是因为我没有能力与能够相互沟通并保护我的男人进行个体性交往而感到绝望,而是因为得知我这偷窥龟裂的能力并非与什么人都可以分享的。你瞧,就这样伫立在小树林的黑暗中,即使在触摸全息摄影的男根时,也有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流露出同样的眼神到处乱窜。我能看见有人在受幽禁、受拷打,看见有个黑人手臂被切断,用牙齿弹吉他,浑身沾满毒品,看见诗人发着高烧在沙漠中行走,一边将读过数百遍的妹妹的来信撕成碎片任其随风飘走,看见全身洁白的美丽女人在白色街道白色房屋的白色桌子上牵拉着粘满白色粉末的线,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吗?
  你刚才说是同伴?
  “是同伴,但当然不是朋友。说是向导,但也不一定能像我们这样对话。”
  那么,我和你,为什么能进行这样的交流?
  “这是因为,我是这地球上最古老的向导,你是最新的、有着肉体器官的向导。”
  你和活着的向导都这样说话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吉他手、诗人、女演员,他们隐匿在社会性交往的背后,到死都没有察觉自己是向导。”
  因为我没有才华。
  “才华这东西,从向导的作用来看,它的价值就连蚯蚓屎都不如。”
  作用?我算是有作用的吧。那是拯救世界?还是把世界引向毁灭?我想知道,但我感到害怕,心里在咚咚地跳。
  咚咚地跳
  咚咚地跳
  咚咚地跳
  “不能这么说。”
  你是既不愿意和我做爱,又不肯把作用告诉我啊。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像中年玩伴特别擅长让人癫狂的性技那样,用双手爱抚着全息摄影的男根。我一接触到它,就感觉到它在发生变化,渐渐地变得柔软起来。你没有感到兴奋吗?我这么问幽灵。幽灵没有回答,或许它不想理睬我如此露骨的问话。
  “当然,才华之类的东西,在这个现世中只能保证社会性交往,和向导的特质没有任何关系。向导,只要认定自己是向导,就可以作为向导只管生活下去,但大家都抵挡不住恐怖,这才选择了才华。你没有那样的恐怖,所以到了这个年龄还保持着纯洁的天性。我当然能够和你接触,你不要把目光盯着才华之类的东西,即使错了,也不要去想什么拯救别人或拿起画笔之类的事。还有就是不要失去对死亡的恐怖心。死亡,对向导来说,也就是死亡而已。”
  我们不能交个朋友吗?我这么问。成为软泥状的全息摄影的男根像快要溺死的蛇那样微微蠕动着,变成光泡在森林的黑暗中飘散而去。在快要消失的时候,幽灵回答我:
  “交朋友,不行。”
  我回到桌子边,约翰斯顿并没有埋怨我说
  “你去哪里啦,我们在为你担心呢”,迪尔和勒芙斯刚开始用餐。看样子有过一个雷尼尔亲王致词和干杯的仪式。餐桌上的气氛极其糟糕,约翰斯顿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样的地方而感到焦虑,迪尔和勒芙斯两人大概吵过架了,一句话也不说。我最初喃语着“没有朋友”时痛苦得快要哭了,但最后幽灵拒绝与我交朋友时,我却莫名其妙地涌上了勇气。也许是因为飞散而去的全息摄影男根看上去很美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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