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在宫殿的荫庇下

作者:伊万·沙米亚金




  [白俄罗斯]伊万·沙米亚金 作
  傅石球 译
  
  伊万·沙米亚金(Иван Петрович Шамякин,1921—2004), 白俄罗斯小说家、社会活动家,苏联卫国战争的参与者。1943年加入苏共,1971年担任白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1980年担任苏联最高苏维埃代表。1972年获人民作家称号,前苏联和白俄罗斯国家奖的获得者。著有长篇小说《深流》(1949,1951年获苏联国家奖)及描写道德问题的中篇小说《惶恐不安的幸福》(1956—1966)、《飞镖》(1997)等。
  沙米亚金是一位有良知的现实主义作家。他始终不渝地关注着前苏联和白俄罗斯的当代现实生活,孜孜不倦地探索人类的道德自我完善问题,其作品既有很高的认识价值,又有极其深刻的教育意义。我国于1970年出版过他的长篇小说《多雪的冬天》的中译本,小说以其博大的人道主义精神、深邃的道德探索、优美的抒情风格和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赢得了中国读者的喜爱。苏联解体后,这位已届耄耋之年的作家依然笔耕不辍,继续用自己的笔呼唤着人们的良知,直至2004年10月14日逝世为止。
  俄罗斯大型文学杂志《我们同时代人》2004年第12期刊登了沙米亚金的最后一部作品——中篇小说《在宫殿的荫庇下》。小说以苏联解体后的社会大变动为背景,描述了一位领退休金的前部长被其旧属下副部长雇为看守员的一段经历。角色错位后的复杂心理的细腻描写、社会两极分化所造成的贫富生活的鲜明对照、对社会道德问题的一系列深刻的反思——这一切都证明道德探索和抒情叙事的创作特点在作者的最后一部作品中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为了表示对这位白俄罗斯作家的敬意,现将该小说译介出来。希望读者能喜爱它。
  译者
  
  1
  
  他们去购物时老是要争吵。那家被加利娜·普罗科菲耶夫娜称之为“有人心的”商店离他们家很远,通往该店的那条路旁边有一家私营的豪华超市。可是,加利娜自己从来也没有弯进去看过。进去只会感到心情不佳:那里出售的商品都是她无力购买的——袋里的钱不多。当然可以一下子就把两份退休金都花光,让胃高兴一阵子。以后呢?躺下和死去吗?可是要死去还为时尚早。没有希望过上好日子。不过,暂时还有面包和酸牛奶——那就活着吧。高兴吧。还需要帮助孙辈。他们在女儿家里被喂养得很好。可是儿子……再说孙女阿莲卡也会从大学里跑来喝奶奶做的菜汤。奶奶会用“斧头”熬出浮着一层油的红甜菜汤或菜汤。
  相反,亚当·法杰耶维奇倒是从来也没有路过超市而不进去看看的。
  妻子觉得奇怪:
  “究竟是什么东西使你这么想到那里去?”
  “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直观的教具。我根据它来研究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它以前是如何发展起来的……”
  “它现在也在发展……”
  “你要知道,它以前是按另一种方式发展的。是在封建主义内部发展的。它在我们这儿不是按马克思说的那样发展的。”
  “怎么不是按马克思说的那样呢?资本主义到处都是靠劫掠发展起来的。靠压迫。靠战争。难道马克思没有写到过这一点吗?”
  “你说得对。不过,我们的家庭式资本主义毕竟还是与众不同的。它的犯罪实质是不一样的。”
  “诡计被劫掠暗中替代了吗?”
  “你看报看得仔细吗?”
  “我一切都看。从前我只看小说。现在还看历史和经济学著作。”
  “真是个纯理论家。可是并不了解实际情况。”
  “我一切都了解。假如你到商店里去过这么多次就好了……不是为了去看看,而是为了供全家人吃穿。”
  那天的情况也是如此。
  “顺便进去看看吗?”
  “你在那里没见到过什么呢?”
  “这种用非法手段从中渔利的地方是需要经常弯进去看看的。咽够口水——肚子就饱了。我们给孙女买一些东西吧。”
  “钱包里几乎一点钱也没有了。”
  加利娜·普罗科菲耶夫娜知道,丈夫是说服不了的:他定会去的。这一次,她自己本来也会进去看看的(给孙女随便买些什么东西),但就是很不喜欢把装满东西的手提包交到寄放处去,而且包里除了面包、酸牛奶、牛奶外还装着一大棵卷心菜。在这种情况下她决定要耍个花招。
  “你进去看一看吧,我就慢慢地朝前走去。”加利娜·普罗科菲耶夫娜知道,动过手术后,丈夫就不许她拎沉重的手提包了。
  “不,这样我们就谈不拢了。要么你坐在那张长凳上等我,要么我拎着包到商店里去。”
  “这算什么人呀!像个小孩子似的……”
  从远处就看到他了。自己以前的部长会议部副部长——普里托卡·伊万·菲利波维奇,他负责保证工业建设的物质供应。是优秀的工作人员,非常精明,每天都能在国家计划委员会里挤出一些东西来。然而,偶尔也有流言蜚语传到部长的耳朵里,说他手脚不干净。斯特里热夫斯基不相信:“在我们这儿偷得到什么?机床吗?伏特加酒和油并不是我们的经营范围。”
  普里托卡拉着一辆装满要买的东西的小推车站在酒类专柜旁边。斯特里热夫斯基也停在了陈列柜旁边。这个陈列柜吸引了很多人。不是陈列柜——是陈列馆。进口的酒瓶造型极其精致。根据用最高的印刷水平印成的彩色商标(真是艺术啊!)可以研究我们这颗行星的地理,因为上面印有宫殿的遗址、手捧类似于古希腊的双耳罐的女人、葡萄园、彩绘木桶。是的,这里有东西可供选择的啊!他,亚当,算什么会饮酒的人——对酒一直不感兴趣,即便如此还是不止一次地在这只陈列柜前久久逗留过,但是只有一次买了一瓶白俄罗斯产的“双鹳”牌伏特加酒。这些鹳不知为什么竟使他激动地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它们那时就是这样亭亭玉立在邻居马卡尔的农舍上的:那人把大车的一只轮子拖到了农舍上。亚当醒过来——马上就走到窗前:鹳还在吗?是一只吗?是两只吗?如果是一只——就会担心:母鹳怎么把自己的公鹳放走了?可是你瞧,它飞来了,母鹳就心满意足地鸣叫起来。当羽毛还是略带黄色的鹳雏出世后,鸣叫声就变得更多了。它会响彻全村,因为不只是马卡尔的农舍上有鹳窝。过了很多年后,在切尔诺贝利事件之前,亚当去看了故乡,并感到非常伤心:连一只鹳窝也没有。只看到河对岸的沼泽地上有一只孤零零的鹳。他高兴了一阵子——它是人类乐趣的活生生的昭示者,但也感到了忧伤——它们,即鹳,只存下这么少了。它们上哪儿去了?切尔诺贝利事件之后也去过。村子被迁走了,一个人也没留下来,院子、菜园都长满了高高的杂草。然而,那些鹳还在沼泽地上闲庭信步。鸟类觉察不到,也不明白,捕捉这里的青蛙是有危险的,不过谁知道呢:或许青蛙并不会积累辐射吧?
  他怀着这种想法买了一瓶“双鹳”,怀着这种思绪在吃晚饭时当着加利娜的面喝了一小杯。细细地品尝了每一口酒。“苦酒”也因对鹳的回忆而显得甜了。那些印着苏格兰古老宫殿的威士忌算什么!只有一股苦味。
  普里托卡买了一瓶大肚的法国白兰地酒和两瓶葡萄酒。斯特里热夫斯基没有记住价格,但知道这种酒的价格是一笔领退休金的人所不可企及的款子。
  “我的旧副职生活得真好!”
  据说,普里托卡是富裕的商务企业家之一,拥有一家卫生技术设备商店、一些汽油加油柱,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斯特里热夫斯基并不感到羡慕,但有个念头使他感到极其痛苦:难道伊万早在当他的副职时就大肆盗窃了吗?
  “在我的领导下偷窃,”他有一次怨恨自己地对妻子说,并且老是怨恨所有的旧领导。小偷们,偷了很多东西呀!他还问过一些人:“偷了什么?怎么偷的?”
  人家生气了。加利娜把他拉开:
  “别侮辱人。将会没有人同你打招呼的。”
  “让他们不同我打招呼吧,去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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