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花草便当

作者:祝子平




  名字是靠右边竖写的,其中一个是“加藤俊树”,这一目了然,是我的名字,下面两个是“卿平”、“裕子”,这也是明白的,是父亲与母亲的名字。
  再看左侧,写着的人名则都莫名其妙了,一连串的“繁田仁”、“繁田花”、“繁田宏一”、“繁田房江”,最后一个是“繁田喜代美”。
  很明显这是繁田一家人的姓名。同一页上,右边写着我们一家的姓名,左边写着陌生人家的姓名,而且右边我们加藤一家姓名中却没有富子自己的姓名,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怎么回事呀?繁田又是什么人呢?”
  我扭着脖子苦思冥想起来,突然大门口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想起母亲出去了,于是赶紧慌慌张张地去接电话。
  脑子里又浮起了刚才那救护车的叫声。是富子被车子撞上了……
  “喂喂,是加藤家吗?”
  话筒里传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男人平和的声音,他自我介绍说是京都一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
  “你们家有没有一个叫富子的小女孩呀?”
  听着话筒里的问话,我的腿不由自主地抖得厉害。肯定是妹妹被火车撞上了,我心里这么认定。然而传来的声音仍然是平和中掺着亲切,而且没有一丝的紧张:
  “爸爸,或者妈妈,在家吗?”
  “都不在家,有什么事请对我讲。”
  “其实呀,富子小朋友……”
  总算搞清楚,富子是迷路了,现在车站工作人员将她保护起来了。
  “好像她想去什么地方,可是坐错了火车。”
  车站工作人员说着将电话交给了富子。
  “哥哥?我是富子呀,我迷路了呢。”
  哭也好,害怕也好,作为一个小女孩都是应该的,可电话里,富子的声音却异常镇静,而且一点也不顾忌人家为她担了多少心,她的行为给家人带来了多少的不安。
  “傻屁!”
  我一下子血冲脑门,对着话筒怒吼了起来。
  
  这以后,当然母亲赶到那车站去将妹妹接回家。我也想跟着一起去,可母亲认为多去一个人白白浪费车票,所以我只能在家呆着。
  富子被母亲领回家已是十时多了,脸蛋上挂着泪痕,也许路上受了母亲非常严厉的训斥吧。我知道直性子的母亲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的。
  “真拿她没办法呀!”
  母亲将富子安置进被窝,不由独自一人深深叹了口气:
  “说是跟在大人后面混过了检票口,想乘火车玩玩的,糊里糊涂换了几辆车,回来的路就不认识了。”
  妹妹真是的,怎么能如此不知深浅。我听了母亲的话,心里这样感叹。富子很像我,个子小小的,跟在大人后面要混进车站很容易,可她就是要坐火车玩,也应该乘环城线,这样可以只在城里兜圈子,不会迷路,万不该随心所欲瞎坐车。她是怎样换着车竟到了京都的呢?唉,我的这位富子妹妹呀,看来真是个不安分的小姑娘!
  
  4
  
  我讲出她心里的秘密是在她迷路后几天的事情。这真是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自从上次富子一个人乱乘火车迷路以后,母亲便觉得还是不能任其自由,要我还像以前一样整天看护她,这下我可惨了,虽说道理明白,这是做哥哥的责任,可心里总有些不情愿。
  我家里有游戏机,可以把朋友叫到家里来玩,但我所有的游戏卡都过时了,不好意思邀朋友。如果带富子去朋友家,人家倒不会说什么,但我自己知道,我这个妹妹不是个省油的灯,绝对没有酒吧陪酒女郎的涵养。她当然不会对我们的游戏感兴趣,会在我们兴致勃勃的时候伸个懒腰,再打个响亮的大哈欠,让我的朋友们大扫其兴。
  考虑再三,放学后我只好什么地方也不去,呆在家里陪富子消磨时间。
  “哥哥与樱井吵架了吧?”
  平时我一到家便像没笼头的马一样马上跑去樱井家,这两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富子也察觉了,便这样问我。
  “没有……吵什么架呀。”
  “可是,昨天,今天,怎么不去他家玩啦?”
  “天冷,不想出去。”
  我与富子一起钻入电热桌,打开电视看今晚的节目。
  “这可不像哥哥你平时的样子呀。”
  果然是自己的妹妹,太知道我的秉性了——为了玩到游戏,还管什么天气冷不冷?
  “还是都是为了你呀。”
  我话都冲到了嘴边,但还是强忍住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妹妹为此而心情不愉快。
  改变一下话题吧,我这样想着,主动问道:
  “那个,繁田喜代美,是谁呀?”
  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可富子听了还是如闻惊雷。
  “哥哥……你怎么、知道这名字的?”
  “不好意思啊,其实是在你迷路的那天,想找找有没有你出走的线索,便翻看了你的笔记本,无意中看到的。——那样难写的汉字,你倒能写下来,特别是那‘繁’字,我也写不好呢。”
  我这样解释着,富子嘴边浮出些许羞涩的微笑,这毋宁说是一种非常难堪的表情。
  “另外还有几位姓繁田的名字。这繁田到底是你什么人呀,我怎么不认识呢?是你朋友吗?”
  “不,不是朋友!”
  “啊,我明白了,是男同学的名字,是你心里喜欢的男同学吧。”
  我贼忒兮兮地笑了起来。富子却只是冷冷地用鼻子哼了一下,完全是不屑一顾的、作为妹妹绝不该有的高傲态度。
  “那,是什么人呀?”
  我马上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问。然而毕竟自己还是孩子,感情的控制远远没有达到大人的水平,那质问听起来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你这样对我讲话,我想说也不告诉你了。”
  富子完全与我相反,语调十分地沉着有力。
  “这丫头,真的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以前也有过的疑问,又一次在我的头脑里闪现了。
  “怪我声音太响,不好意思啦。可你得告诉我情由呀。”
  我不由得态度软了下来。我太知道她的性格了,对她来硬的,她是只会对你嗤之以鼻,不理不睬的。
  “那么……告诉你了,可你得保证不许打岔呀。”
  “好的,我保证绝对不打岔。”
  我嘴里这样答应,其实心里却不明白,富子所说的“不许打岔”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我,好像前世时的名字,叫繁田喜代美呢。”
  富子表情十分神秘,语调怪怪地说道。
  我迫不及待打断了她的话头。
  “你这是在说梦话啊!”
  “好呀,说好不打岔的,怎么啦!”
  唉,“不许打岔”原来是不许我说话呀!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了富子那句话的意思。
  
  我只好耐心地听完富子的叙述。然而脑子里却只是一片空白。绝对的,碰上谁都一样,自己眼前活生生的一个妹妹,突然会是什么陌生人的前世转胎,谁的脑子一下子转得过来呢。
  “我小时候,一直做着相同的奇怪的梦,好像是在大海边上,和一些陌生的大人小孩一起玩耍……”
  大人中有一对中年人夫妇,男的长得十分富态,身材魁梧,女的身材苗条,笑容慈祥。
  另外还有一个中学生似的男孩,一个小学四年级左右的女孩,据富子说他们经常与她一起玩耍,他们管她叫代美,看来应该是他们的妹妹。
  “富子,这是什么地方看来的电影吧。是小时候的电影出现在你梦里了吧。”
  “起先我也这样想的,可后来想想不对,这梦是反反复复的,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也有地方不同。人物是相同的,那对中年夫妇,男的我管他叫爸爸,女的我管她叫妈妈呢。”
  听到这里,我心里不由有些不舒服了,可富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讲:
  “还有那中学生,是我哥哥,叫宏一,小学生是我姐姐,叫房江,他们 ‘喜代美、喜代美’地叫我,叫得可亲切呢。哥哥成绩很好,他说长大了要当博士呢,姐姐的画画得好棒,将来一定是位画家呢。”
  “所以……这一切都是电影或者电视剧里的故事,是小时候看的,自己已经忘记了,晚上梦里就再现了。”
  “不对的,我每次做梦,他们都长大的呢。譬如我哥哥,一开始梦见他还是个孩子,以后每次梦见他都长大的呢。”
  “尽说蠢话。”
  会有这样的梦?我心里一个劲地犯疑。尽管感到富子不是存心糊弄我,可还是忍不住想揍她一顿。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丫头,我和母亲这样地爱护她,她竟老在做别人家庭里的幸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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