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分手之后

作者:嘉菲·阿米尔




  [以色列]嘉菲·阿米尔/作
  程 珊/译
  
  吉尔面色凝重,以最委婉的方式(他很难过,十分不愿意对我这样做。不,不,没关系,你放心,我还要在这里再待五分钟把咖啡喝完)对我说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之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恐怖袭击。我们分手的那个晚上,我十分绝望,紧急给乌兹、莎拉、阿莫斯和西拉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伤心的消息。只有阿莫斯愿意倾听我的哭诉。“我们见个面吧,”他温和地说,“你愿意去赞孜酒吧吗?”想到这将是一个“让我们一起臭骂你的前男友”式的聚会,我就感到有了支持和共鸣,呼吸顺畅多了,摔上门,冲下台阶,逃离整个下午都有人打进来,请我“接通吉尔”的电话。可是,当我刚进入酒吧,就发现聚会的真正意图是阿莫斯想炫耀一下他的新女友。他和一个从头到脚都包在莱克拉弹力纱的人坐在一起。坐在那里的一圈人心里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才是为刚遭到男友抛弃的女孩组成支援会。
  简直无法相信,人们是如此肆无忌惮,麻木不仁。吉尔抛弃我还不到两秒钟,阿莫斯就把他的新爱情向我展示了。他们懒散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忙不迭地咬着耳根子。刚开始恋情的人第一个月最好把他们自己关在家里。
  “嗨,奈蒂,这儿!”他坐在那儿十分夸张地使劲朝我招手,好像在拦出租车。我咽下一口气,装出笑容,坐了下来,阴郁地说了声“嗨”。“奈蒂,见一下……”阿莫斯把我拉进他的小型出场秀,他的举动像是一个惯于社交的人,“米雪儿。米雪儿,这是奈蒂,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你说起过的。”
  她从头到脚打量着我,显然判定了我不是一个潜在的威胁,然后把她软绵绵的小手,伸过桌子来,和我像青蛙一些握了握手,暂时停下了和他咬耳朵。“嗨,奈蒂,”她说,“阿莫斯告诉我你的很多事情。”我惊恐地琢磨他都说了些什么。在第一幕中,当这对刚陷入恋情的人还没有很多话题的时候,不幸的女孩就给了他们大量的谈资。他们还没开始争吵,所以还没有以文明的方式一起填充他们的时间,除了谈论他们倒霉的朋友。哦,那是多么残酷啊,我们俩的关系多好啊,我们在一起什么也没失去。我向她挤出笑容,然后朝周围看了看,有些神经质地问侍者什么时候过来。
  
  “急什么,”阿莫斯说,好像他不是那个总忘记带面包和黄油的冒失鬼,“顺便告诉你,乌兹和莎拉马上路过这里来一下。我们刚出家门他们就打了个电话,我问他们如果愿意就来和我们碰面。”
  太可怕了。他们都成双成对地坐在这里,我会感觉自己是个讨厌的孤家寡人。
  “怎么了?”我笼统地问。阿莫斯开心地小笑了,毫无疑问要开始详详细细讲述他身处的一切是多么伟大。但是,侍者突然调高了军队电台的音量,站起来,戏剧性地宣布了恐怖袭击事件。“哇,大家都同归于尽吗?”
  “出什么事了?”米雪儿很有兴趣的问。
  “你没听说?”邻座一个带眼睛的女孩说,“你还没听说?”
  我们都停下来,听收音机。“到目前为止,死亡的人数有二十个人,”播音员说,“我们的记者现在正在爆炸现场进行报道。喂,你可以告诉我们最新的消息吗?”
  “什么,又一次袭击?在哪儿?”我问。米雪儿撅撅嘴,她不知道。但阿莫斯竖起耳朵听收音机,说:“是的,是的,别说话。”我也集中精神听,但是思绪不受控制,又想起了吉尔。吉尔会不会也被炸死了?我感觉很满意,小子,他罪有应得。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又乞求那是想象中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不,不,别让吉尔有个三长两短。我问答自己,为什么要让他被杀死呢,你在想些什么啊。吉尔。真的。自从早上开始我一直束手无策,这岂不是一个极好的打电话的由头?不要无助的哀求,这是我真正想做的,吉尔,吉尔,不要离开我,我可以做到自信、举止文明。我将用一种冷静、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嗨,吉尔,我打电话来只是问你一切都好吗。他会说,哦,奈蒂,一切糟透了。我很难过,让我们言归于好吧。我不知道,吉尔,我只是打电话看你是不是被杀了,我要想一想。求你了,奈蒂,告诉我你还爱着我。
  “绝对应该受到谴责……恐怖的长手……目前特拉维夫市的伊奇罗夫医院里的情况是……”
  “唉,唉,”米雪儿咻咻地叹气,紧紧地抓着阿莫斯的手,这样他就可以安慰她。
  “可怕,”他说。
  我为什么要管他是死是活。让他打电话给我,让他为我担心。我没有在恐怖袭击中死去真是太糟糕了。我要是死了,就会让他伤心。他的良心就会责备他一辈子。他的最后一个女朋友回到他身边,说她对一切都很后悔,想再给一次机会。他只好再给一次机会。我真是气疯了,他和我真的踏上了相爱的路,但他们在一起过了两年,他无法抛下。如果我打电话过去,如果是她接的电话,那么他是否还活着呢?我就挂上电话?她会告诉他说,哦,电话挂了。吉尔会对她说,忘记这回事,那是奈蒂,一个女孩。他们俩个人会坐在一起讲我的坏话。她也许会问他,奈蒂?你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个人。我的眼睛里刹那间涌出泪水。
  “太可怕了,奈蒂,是不是?”阿莫斯说,如此一个容易产生共鸣的人啊,“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怎么样,就像你将走出一段充满忧伤的日子。”
  我忍住了眼泪。阿莫斯摩挲着米雪儿头上垂下来的小辫子,摇着头。米雪儿迷惑地看看他,看看我。后现代提及的一切——浪漫的手势、相拥着走在街上,两个人吃一个巧克力蛋——所有这些我们这一代人都绝对禁止,因为这些都感情过分丰富,是些不应该做的事情,在公众场合哭泣也是绝对禁止的。
  “告诉我,这个国家到底要怎么样?”米雪儿最后不解地问。
  显然没有人知道,因为我们三个人怀疑地互相看着。我使劲忍着泪水,决定暂时不想自己的事,把无法停止的思绪转到所有那些刚刚伤亡的人身上。他们正被送到医院去,遍体鳞伤,无法理解这些袭击。但是,天啊,我想到的还只是吉尔。我必须知道吉尔在哪里。
  昨天,我们分手了,因为他的前女友——一个腿长胸平的高个子红发女孩——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回到他身边,不管他所做的一切。他请我到咖啡馆去,以委婉和为我着想的方式,把这个最新的消息告诉我。他希望我理智地对待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要冷静,不要失去控制。毕竟,我是一个九十年代的女孩子,哭泣之类的事情是不做的。我坚持了五分钟,然后请他离开,让我独自待一会儿,从那时起,我给他打了十五次电话,但又不说话。听见恐怖袭击,正好引起我的共鸣,想起吉尔的红头发女友。我严厉地斥责自己。我对自己说,奈蒂,你这个傻瓜,你怎么是这种人啊,别这样想了。二十个人在爆炸中失去了生命,你却只想着吉尔。我还没有斥责完自己,又在幻想如果昨天他没有抛弃我,现在我们也许就会待在一起。我会对他说,想见见阿莫斯和他的新女朋友吗?我们会若无其事地来到酒吧——不是她来可怜我,而是我来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了,让她知道我们是天长地久的一对。我叹一口气,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第七次看手机是不是开着,不要错过一条短消息。我说:“我离开一下,好吗?”然后我就站起来到洗手间去了。洗手间里有一块小镜子,还有一个出售一次性牙刷的自动售货机,牙刷上已经抹上了牙膏,我猜这是方便来约会而又口腔气味重的人用。这是为上床做的第一个准备。吉尔也许现在正和红头发忙得欢呢。现在,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恐怖袭击。畜生。即使他们知道了,也只关心他们自己。这些没心没肺的人,特别是他。不像我,我是有感情的人,一个关心他人的人,我的意思是指吉尔,即使在我最狠心的时候。我注视着自动售货机,心里想着自己,这永远与我无关。世界上每个人都需要一次性牙刷,除了我。我感到自己是多么冷落的一个人,一个人又会麻木不仁到何种程度。发生了一次恐怖袭击,二十条生命没了,我心里想的只是自己多么孤单。哦,但是你又能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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