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沿布拉特河上行

作者:奥兰多·阿劳霍




  “哎呀,真不巧,朋友,请听我说,我刚刚从托斯托斯镇来。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马上回去。就你一个人吗?那就上车吧。我让你做一次既使宜又快捷的旅行,你不会变成穷光蛋,我也不会变成富翁。哎,你瞧,我向你保证,我们很快就会到达。你紧接着回来吗?……那我就等着你,你只管放心。你去办事还是兜风?噢,请原谅,不要回答我,没有必要。我这样说并无恶意,因为在这些路上,基督徒喜欢和人闲聊,这样来轻松地爬坡。你看见的下面那条河是博科诺河,河面很宽,但很平静。前几天掉下去一辆吉普车,车上有五个人,一个也没有死,尽管有一个小女孩儿小胳膊上受了点伤,但是安全无恙。在这一带,人们住的房子都裂开了。你从这里看去,它们很小,不过,你让它们长成拖着走的大石板吧。你看那一幢,就在那里,本来有一家商店,他妈的见鬼的暴风雨猛烈地把那房子连同一切物品和人卷走了。是河流救了他们,相信我吧,就是那条平静的河流,这样他们才爬上河岸。我说是卡门圣母救了他们,这是因为男人虔诚,女人织了僧侣用的披肩。如果河水流得平缓,有的孩子掉下去,河水会把他冲到岸边。布拉特河却不是这样,那条河汹涌、危险,是一条荒凉的何,知道吗?博科诺河从山上流下来,水流平静;但是布拉特河,你会看到,它的水少,可是没有一条河淹死的人比它多,据说连内格罗河也不能比。是的,那条猛兽吞噬人,不仅吞噬人,请听我讲,你瞧,唉,他妈的,连整个村镇都吞没了。你知道拉斯·梅西塔斯镇吧?你听别人提过它吧?好,我告诉你吧,布拉特河和克布拉达·科内赫拉河一起一口一口地渐渐蚕食着拉斯·梅西塔斯镇,每条河吞着一边,今天吞一条街,明天吞另一条街,一步步逼近广场,就剩下广场了,广场一边一条街,你瞧,那里的人坚持不走,那是一些蠢人,有时我说他们是傻瓜,因为在那些茅屋里有许多愚蠢的印第安人。明明看到水在逼近,却留下来等着它,这肯定很蠢。你会说,那些财产必定会失去。但是他们是穷人,他们有房子,房子是带不走的,只能留给大河和小河。
  “你看,布特拉河就在那里,就在那下面,你听,你看,你瞧河里的水,它被田庄弄脏了,整年都是如此,甚至在夏天。河左岸那座小山,那是圣何塞山,除了肥沃平原那是最好的土地。你看见布拉特河另一边那条上升的路了吗?我就是开着吉普车从那里上山的,山上有我的一块地,一丁点儿地,不过,我种了甘蔗和一点儿咖啡,道地的咖啡,你知道吗?因为我不喜欢现在马克的技术员带来的那种新的小咖啡,不要阴凉儿的咖啡。你说可能吗?你相信不需要阴凉儿的咖啡可以生长吗?当太阳不再照射的时候,不管怎么说,那里会有充足的水分。这里的土地一直适合种需要合欢树和龙牙花以及某种稀疏树木的阴凉儿的咖啡,这是人们现在种的咖啡,我指的是新的,向玉米那么密的咖啡。请注意这一边,巴罗埃塔博士住在这里。你看见那面山坡上那些地了吗?看去像土豆,但那是正往高处长的咖啡,没有一棵小树为它遮荫。前几天我对他说:‘喂,博士,你相信这种咖啡能长好吗?’我觉得他没有多大信心。‘我已经这么做了。’他说。好像后悔了,‘我已经花了一些钱,不能后退了。’唔,出于癖好,像他说的那样,他可能花了一些钱。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必须像骡子一样在熟悉的路上和河边的渡口干活。有什么办法?谁要是不留神,就会出事倒霉。不然的话,你瞧死去的胡安乔·兰,他一辈子都在粉刷房子,盖茅屋,就像博科诺人说的,是个建筑师,但是他命运不济,因为事情总是这样,他打地基时发现一个装满金盎司的圆水罐,原来那是巴利亚达雷斯的坟墓,此人生前很有钱,我还记得这件事:如果对手不能用金盎司铺满半个斗鸡场,而他能铺满一半,对手就一只鸡也别撒出来斗。不过,还是说胡安乔·兰的事吧。他发现了那个罐子,还不如不发现呢,因为他把几个金盎司包在腰带里,把其余的又埋起来。然后到博科诺来找一名哥伦比亚牙医,要牙医把他的白牙齿全换成金牙齿。但是你知道,在此地,谁的嘴里闪金光,就被视为阔佬,更何况满口的金牙了,胡安乔·兰想。他果然满口换上了金牙,每逢开口笑,老远就闪着金光。在此之前,胡安乔·兰从没有骑过马,于是卖了一匹不太机警的马,这完全是为了回圣何塞山炫耀他的金牙。他从没有喝过酒,回来那天却喝了个够,完全醉了。骑着马没有注意那天一泻而下的布拉特河,啊呀,水多急!他迎面冲向汹涌的河水,和马一起落入水中。马儿本能地爬了上来。但是胡安乔·兰没有上来。人们寻找他,几乎一直找到河口。这不仅因为人们为他感到悲伤,而且因为他的金牙,这你知道。
  “喂,你问我的那件事,是因为正像我对你讲过的那样,我有甘蔗和咖啡,别人也有。真是不容易,不过,老实说,那块地,反复种植,似乎疲劳了,过去长得不错的菜豆如今不行了,仿佛土地被腐蚀坏了。连咖啡本身,提它干吗,那是早年真正的咖啡。本地人说,塞努·卡维萨斯的咖啡是产量最高的咖啡,但都是像庄稼茬子似的矮咖啡。土地呢?请原谅,我们也是一群懒汉,没有雇工。你不是告诉我说你的家曾在圣何塞山吗?不是都走了吗?都去了博科诺、加拉加斯,我们这些最无能的留了下来。无能的人甚至去了托斯托斯镇,渴望有个柜台,把出产的唯一的东西:咖啡和生虫的甘蔗留在了那里。事实就是这样,有人嚼了嚼,不喜欢,这是事实。没看见我吗?我用吉普车挣的钱要比我在那里干那种该死的粗活挣得多,这是为了养家,你知道。你结婚了吗?你告诉我了,你已经结婚。好的,对一个男人来说,最好是结婚。不过,你很年轻。我却结婚二十年了,婚后生了八个儿子,另外还有四个,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也是我的儿子,我照管他们,他们就在博科诺,住在科隆街三十四号,我管他们饭吃,让他们住一幢小破房,不过,下雨不漏,至少我能让他们不像我这么蠢。但是,哎呀,你听我说,要知道,光靠那样的土地是不行的。
  “要我把他们送到山上去干活吗?听我讲,朋友,他们当中只有两个男的,其他的都是女的。今天生活要求人们有文化知识,我怎么能让他们养成干粗活的不良习惯呢?尤其是女人,她们愚昧无知,只会让醉鬼打骂,没完没了地生孩子,仅仅为了制造更多的呆子。这地方的呆子够多的了。
  “剩下的路不多了,再爬上那个坡就是托斯托斯镇了。哎,那个死寂的镇子!如果中午有个男子光着屁股从广场上走过,没有人会看见他,警察也不会看见他,因为人们都在午睡打鼾。一个外乡人却会感到惊讶。你不是来买画的吧?如果是为了买画,我们就可以马上回去了,因为卖画的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你知道,早些时候来这儿的那位哥伦比亚牧师——现在连牧师也要外国的——用这样的画发了一笔财吗?据说,那些画很值钱,因为那些画很古老。既然托斯托斯镇比附近一切城镇都古老,那些画怎么会不古老呢?有人从加拉加斯来这儿,主要想看看那幅幽灵画。你还记得罗切医生吗?居民们赚了点钱,他们至少要喝奇恰酒。我提到的这位医生甚至为一些人治好了腮腺炎。鬼魂在这方面帮助了村民。不过,我告诉你,就因为这个我划过十字。你听我讲,我是个信教的人,但是连宗教也腐败了,上帝宽恕我吧,因为罪过不属于他,而是突然来了一个穿教士服的浪子。他破坏了穷人们的信仰,就像有人说的,他毁掉了他们仅有的东西,这可不是为了说坏话反对谁,因为就像存在可敬的牧师一样,也存在着那种浪子。在马斯帕罗有一个浪子。他在忏悔室里用女人们讲给牧师们听的、使他们头脑发热的一切蠢事引诱男孩子们。由于妇女们坐在有窗子的一边,男人们直接坐在前面,那个牧师撩起衣服露出了阳物。有人恐惧地讲了出去,所有的居民很快就知道了。不过,人们没有告发他,因为你知道,是由于对他的敬畏,由于没有人依靠,并且对他的一切都害怕。更不幸的是当他们出于坏习惯这样做、并且热衷于到那些乡村去祝福,几年后归来,已经有一群光肚皮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按照自己的权利向他们要求保护。
  “你已经听到,朋友,我认为这全是时代和战争造成的。但是那位拿着手枪逼迫姘居的人结婚的帕拉神甫如果只是执行一项神圣使命,并不是待在教堂里听人忏悔,而是帮助病人同死神斗争,抢救他们,你说,他何时能像从前的神甫呢?不过,严格说来,请听我讲,今天看到这样的事情,的确让人心里难过:本地就有一个有名的尼古拉斯科,由于一个妹妹被一位神甫弄大了肚子而变成了无神论者。我干吗对你讲这个。他失去了很多,你瞧,他本来在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五都要去领圣餐,现在,一个下午都在保龄球场酗酒,并且在那里面对无辜的孩子们说,他现在确实相信上帝,他确实想在神圣的上天创造一个上帝,以便当他在上天遇见上帝时好为神甫和他妹妹的事情大闹一场,仿佛上帝和这种放荡行为有关系。
  “这块土地造就了神甫和将军,我干吗说这个。本地的人,凡是不善斗争的人就学习祈祷,这是本地有志向的人往高处走的两种方式。蒙蒂利亚家族、布里塞尼奥家族、卡维萨斯家族都有自己的神甫和将军让人尊敬,这里的托斯托斯镇就住着他们当中的一位,即阿尔丰索·阿劳霍将军,在懂得像男子汉那样去死方面,他是个可笑的人,在人们来杀他的那个夜晚,他正单独和他的副官在一起……喂,你看,那就是托斯托斯镇,它从山边上那幢小房子开始。
  “你瞧,这个镇子孤孤单单,与世隔绝,活像个鬼魂。快去办你的事吧,不要为我担心,我等着你,不会迷路的,因为你是到这儿来的唯一的外地人,这辆吉普车也是在如此凄凉的镇子上来往的唯一的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