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中国恋人

作者:柴田翔




  [日本]柴田翔/作
  祝子平/译
  
  柴田翔(Shibata Shyo),日本小说家。1935年1月19日生于东京板桥区常磐台的新兴住宅区,1953年毕业于武藏高中,考取东京大学,一开始就读工学系应用化学专业,后转入文学系德国文学专业,1958年本科毕业,进入研究生院学习。此时正值日本国内反对日美安保条约的学生运动进入高潮,柴田翔也深入到运动中去,参加了“砂川斗争”等一系列著名的斗争活动。此间,他写下了多篇小说,但没有拿出去发表。1960年,柴田翔完成硕士课程,留校担任助教,这才在朋友创办的杂志《象》上发表了第一篇小说《锁式管的故事》。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热中于组装半导体收音机的中学生,刻画了他热中背后的“自我欺瞒”心理和空虚的人生追求。这篇小说对“空虚”的深入描写引起了日本权威文学杂志《文学界》的重视,将其评为当年度的“同人杂志优秀作”,由此,柴田翔的文学才能开始得到文坛的承认。1961年,他的硕士论文《亲和力研究》获日本歌德协会颁发的“歌德奖”。1962年到1964年,他留学德国,此间,他在《象》上发表了早在研究生时代就已着手创作的长篇小说《然而,我们的日子……》。这部长篇经《文学界》1964年4月号转载后,荣获第51届芥川奖。20世纪六十年代初,随着日本学生运动的退潮和日美安保条约的签订,日本在政治上全面追随美国的大局已定,进入到注重经济发展的阶段,社会开始走向繁荣,但在思想层面上则趋向于平庸单一、无所追求。为此,大批具有民族自主意识的学运积极分子产生了巨大的挫折感和青春虚度感。《然而,我们的日子……》描写的就是这一阶段这些年轻人从狂热跌落到寂静的无奈和灰暗心理,由于小说文体朴实,笔调感伤,引起了当时学生和知识分子的巨大共鸣,其影响迄今不衰。柴田翔本人由此也一跃成名,成为所谓“挫折文学”这一文学流派的代表人物。此后,柴田翔再度到德国进修,回国后在东京都立大学和东京大学任教,1970年,他与“挫折文学”的一批重要作家小田实、高桥和巳、开高健等人创办了同人杂志季刊《作为人》,继续从事文学创作和评论。柴田翔是一名严肃的作家,他的作品不多,但都很有分量,而且都在《文学界》和《新潮》等纯文学杂志上发表。其主要作品有小说《十年以后》(1966)、《赠言》(1970)、《眼睛深处的光》(1979)、《打电话的女人》(1982)、《K町自然志》(1993),随笔《在记忆的街头遇见的人们》(2004)等。这里介绍的《中国恋人》发表于《文学界》1990年9月号,通过对一段跨国婚姻失败的讲述,细致地描摹出了当代日本都市人的某种心理缺陷,在一时间曾经成为文坛议论的话题。
  编者
  
  1
  
  再也不能这么傻里巴叽地瞎混下去了,自己的年龄也老大不小的了……
  一个看上去三十好几的男人心里这么嘀咕着,神色慌张地朝地铁里钻,他的名字叫三木贡。就在刚才二三十秒种前,在那初夏薰风扑面的都市马路上,他一直处于一种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狼狈境地。说他狼狈,是因为他一直在过往行人的众目睽睽下,受着一位泪眼婆娑的年轻姑娘的无情数落。与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在一起,在路人眼里也许有些令人羡慕,但在他自身来讲,真是无地自容呢。
  地铁来了,三木一边不断地朝对面站台瞟着,一边朝车厢走去。不过,他却有意慢吞吞地让车离站而去,同时又偷偷地朝自己身后的台阶望了望,总算万幸,那姑娘没有追来。本来他就没什么非要乘地铁的事,只是为了尽快离开那姑娘才瞎说有事情与人约好,匆匆逃到地铁里来的。
  撇开刚才那令人难堪的一幕不谈,那姑娘实在是十分可爱而讨人喜爱的,可事情怎么会弄到如此地步呢……三木深深地叹了口气,仰面凝望着低矮的站台天花板。姑娘是一家公司的职员,担任着新项目开发的任务,有一次在与三木谈问题的时候,她那认真的神情,闪亮的眸子,显得魅力无限,不由得使三木精神为之一振。又有一次,在与三木闲谈时,她主张女人决不是男人的什么附属品,当时她那副倔强的劲儿,也使三木感到这姑娘蛮有个性的。于是,他们之间很自然地开始了交往,有两三次周末一起出去度假,这期间三木也曾对姑娘说过想见见她的父母。可单凭这么一些关系就想与她结婚,这好像有些轻率。对于自己一生将要与这位姑娘厮守,三木的思想上还没有充分的准备。
  结果就是如此,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坐在地铁站台里,三木怔怔地看着电车一趟趟地进站又出站,渐渐地,他的心里开始产生一种深刻的自我反省。一开始与她接触,感到她言谈颇有情趣,彼此间的谈话也十分地投机。本来尽管如此,两人也只是些工作上的交往,但不知怎的,每次两人分开,一下子不见了她的音容笑貌,三木的心里便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这空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三木百思不得其解,他努力想将这空虚从心头拂去,然而毫无效果。三木终于忍不住给姑娘打了电话,于是他们便有了第一次的约会,接着频频交往,最后便到了如今的地步。
  够了!再不能这样了!……三木贡心里这样发着誓。诚然,两人在一起时相当快乐,但生命却也在这快乐中无情地逝去……这么想着,三木心里又生起一种被人耍弄的凄楚与寂寥的感觉。
  本来,三木贡这样深刻的自我反省能不能产生实际效果,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因为近十年来,他这样的反省太多太多了,然而每一次都是走出十米之遥,在街角一拐弯,他便将这些反省抛到九霄云外,心思又在那些过路的美丽姑娘身上打转转了。这样说来,可见三木的行为是多么愚蠢,但迄今为止,他没有碰上一位他认为能白头偕老的伴侣,这也是事实。这样没有爱情的人生,可以说实在是太缺乏情趣、枯燥无味了!然而,像刚才那样,在马路上,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遭到一个女人无情的奚落,这样的教训,他是不是刻骨铭心地记住了呢?回答却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的。
  终于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三木该对女人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吧?他茫然地从站台椅子上直起了身子。出地铁不远就是自己的寓所,可这样径直回去,心里总感到些许凄惨,于是他犹豫不决地呆立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这时,正好一列电车驶进站来,三木好像背后被什么人推了一把似的,身不由己地跨入了车门。
  毫无目的地乘了两站,三木下车了。这车站附近的街道并不太陌生,只是这几年久违了。不觉天色已近黄昏,马路上华灯初上,有了些艳丽的光彩。好久不来这里了,今晚就在这里找家合适的餐馆吃了晚饭回去吧,三木这么盘算着,在店铺林立、遮着顶棚显得有些狭窄的商店街上,悠悠地逛荡起来。
  购物的主妇也许都已赶回去准备晚餐了,此时的街上人影稀疏,不知从什么地方透来的夕阳斜斜地照在水磨石的地面上,泛着光芒。水果铺里的冷气橱窗里,排列着切成四瓤的鲜红西瓜,时装店的门口,货架上摊着色彩华丽的削价甩卖的汗衫。突然,闲逛着的三木感到眼前犹如有一道命运之光在耀眼地闪烁。定神望去,那是一幢新造的房子,正面全是玻璃墙,那光就是残阳在玻璃上的反射。这是一家新开张的健身中心,三木不由得站住了脚步,打量起这幢崭新的房子来。
  在这窄窄的商店街上,这样一幢高大雄伟且颇具现代化的建筑显得有些突兀。这场地原来是一家电影院,曾是战后繁荣时期的象征性建筑。那时候,我们的这位主人公三木贡先生还刚刚降生,电影是主宰着全国男女老少心灵的惟一的娱乐活动。现在这一带商店里神情木然的五十出头的店主们,当时绝对是电影院熙熙攘攘的观众中的一员,已经过世的石原裕次郎①修长的双腿肯定使他们的罗圈腿相形见绌,美少女美空云雀②青春活泼的歌声、撩人心神的旋律,也肯定使他们那幼小的心灵激奋不已。然而,遗憾的是如此的电影盛况好景不长,三木搬到这附近来时,电影院已经败落了,成了一家专门放映成人录像的低级趣味场所,它像一位老弱病残的老者,晚景凄凉,在苦难中苟且残年。最终,它气数衰竭,于去年被彻底拆除,取而代之的便是眼前这幢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大厦。大厦的主体是健身中心,另外还有几家餐馆及录像带租赁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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