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红珍珠

作者:[澳大利亚]贝思·雅普 作 周小进 译




  贝思·雅普(Beth Yahp, 1964— ),澳大利亚女作家,出生于马来西亚,父亲是华人,母亲是英、泰混血儿,从小在吉隆坡附近的修道院接受教育,1984年来到澳大利亚,在悉尼技术大学学习传媒,获学士学位。她现在往来于巴黎、澳大利亚和吉隆坡之间,大部分时间居住在巴黎。
  1992年,贝思·雅普发表了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鳄鱼的愤怒》,立刻获得澳大利亚两项文学大奖维多利亚州总理奖和少数民族事务奖。后来她又创作了一部音乐剧本《月灵节》,同时还发表、编辑了多部小说集,其中包括《现代浪漫作品集》(My Look’s Caress: A Collection of Modern Romances,1990)、《家庭照片》(Family Pictures)等。现在她正在创作她的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美好时光》(The Beautiful Hour),小说的主题是迁徙、魔幻、继承、讲故事等。故事的地点是悉尼,主要人物是世界各地来到澳大利亚的移民。
  贝思·雅普小时候醉心于英国浪漫小说家乔吉特·海尔(Georgette Heyer,1902—1974) 和英国儿童作家伊妮德·布莱顿(Enid Blyton,1897—1968)的作品,认为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自然而然就应该是白人,说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或美式英语。来到澳大利亚后,贝思·雅普发现了现实与她的阅读的差距,并受到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沃尔夫和女性主义的影响,作为一名女性作家,而且是来自亚洲、用英语进行创作的女性作家,贝思·雅普觉得自己要进行双倍的努力,创作出能够体现多元文化环境、真实地再现澳大利亚和亚洲文化的作品。比如在《鳄鱼的愤怒》中,作者塑造了三个主要人物外祖母、母亲和我,三代华裔讲述着发生在马来西亚的一个神秘山庄发生的故事,里面既有时空交错,又有多角度的视角转换。三代人体现了三代不同的文化观念,外祖母代表着古老的东方文化,与殖民文化显得格格不入,母亲体现的是新文化,摆脱旧文明的冲突,而叙述者体现的则是一种混合文化,里面既有她母亲的文化因素,又有她外祖母的文化因素。
  贝思·雅普发表了不少有影响的短篇小说,这里介绍的两个短篇,《红珍珠》选自《澳大利亚爱情小说选》(Australian Love Stories, 1996),小说根据马来西亚女吸血鬼的民间传说,以充满神秘的笔触描写了一名东方女性与一名水手之间的爱情故事,描写委婉、细腻,同时带有一种东方的神秘。《美好时光》选自《牛津澳大利亚女性故事选》(Australian Women’s Stories: An Oxford Anthology, 1999),描写了新老两代澳大利亚移民的经历,探讨了个人经历、家族传统和民族文化对于移民的影响。
  译者
  
  为她心动是阴暗的事情:昏暗中他可以惊诧地细看她的脸。头发梳到脑后,白色的脸仿佛蜡烛照在洗脸池上方,现在她正弯着腰站在洗脸池前,一瓶瓶的胭脂,各种猪鬃刷子,还有一罐罐膏油和颜料,稳稳地放在她手掌上。她的脸白而亮。黑色的发卷落在肩膀和脖子上。他盯着的是她脸部的线条,那满月一般的弧线;这时她转过头来,面部表情变得像镰刀一般锐利,如同咬住他的牙齿。她的牙齿轻柔地撕开他的皮肤,极其细小的一块皮肤,撕开的时候他几乎感觉不到。像被虫子咬了一下,只有当虫离开、伤口肿胀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她的:她离开的时候。
  
  傍晚,水手在昏黄的日光中醒来,房间里没有人声鼎沸,没有夜晚突如其来的喧嚣。他睡了整整一天。水手四肢伸展、放荡不羁地躺在床单上,那床单可说不上干净,原来什么颜色也看不出来了。房间里充满着各种微妙的气味。他躺的那张窄床,串珠装饰的鞋子,扔在地板上的衣服。水手的爱人不会收拾房间。他目光所及尽是灰尘、半空的杯子和很久没洗的盘子,盘子上的剩余饭菜都结了硬壳。她的房间是个巢,藏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物件。水手的枕边,是她的各种刷子,上面镶着很多小玩意儿,还粘着她的头发。脚下是她各种镶着金边的面具和绘有图案的鸡皮扇子,她轻扬手腕,就能够把折扇打开或者收拢。水手的肚子上,是她色彩斑斓的围巾,扭在一起,像一条条蛇。
  水手懒洋洋地躺着。他是个陆地水手,很久没有出海了,所以并不怀念海上的风浪。他是个挺好的水手,只要有人客气地要求,他就会唱歌;他会讲多种语言,虽然算不上精通;还能讲从东方搜集来的故事——他乘船远航,到过马达加斯加的妓院和酒吧,也到过苏拉威西海边的城镇和港市。他脸上皮肤光滑,看不出竟是个多才多艺、见多识广的人。他天使般的脸庞成为年长女人们的宠爱,她们亲吻他的脸蛋,好奇的手指伸进他的衬衫,抚摸他的肩头,好像在寻找暗暗生出的翅膀。
  在一些放纵的夜总会里,人们都知道水手。他能讲述堕落、恐惧的可怕故事,把尘世的观众吓得目瞪口呆。让观众哑口无言的,与其说是那些故事,倒不如说是那张会讲故事的绣口,还有他相距较远的眼睛和男孩子一样的身材。这个讲故事的人有时候会听别人的话,迅雷不及掩耳地跃上一张桌子,动作快得几乎都看不见,扭曲、旋转、顿足,原始的动作迸发出原始的激情,邪恶而放荡。这个时候,灯光黯淡的房间立即安静下来。水手刚开始跳舞时的热情掌声迅速消退,连那些下意识做出的动作——扭扭屁股,或者眨眨眼睛,或者肆无忌惮地一阵大笑——统统都停了下来,每个人都抬头看着水手以更快的速度旋转,他的嘴唇拉来扭去,做出魔鬼一般的表情,灯光忽明忽暗,看起来好像他的双脚在桌面上踩出了电火花,他的头发都竖将起来,发尖熠熠生光,他的指甲似乎卷曲起来,他的眼睛则变成了黑洞,把所有人都整个儿吸进去、吞下去。可这时水手停了下来,筋疲力尽,倒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大家或私语,或鼓掌,或欢呼,或低饮,如此等等。水手的头发都湿透了,紧贴在前额上,一个面貌粗野的女人吻了他一下,他高兴得满脸通红。
  水手放荡不羁地躺着,脑海里想着这些故事。他打了个哈欠。还早呢。很快他就会起床。他会理顺头发,摸摸眉毛,在地板上的脏衣服里找出他喜欢的宽松衬衫和裤子。他会穿上尖头鞋子,调整帽檐的角度,要显得神气活现。傍晚的声音已经让位于夜晚的声音了,小贩、推销员出来了,应召女郎开始与人调笑,尖叫声、口哨声从窗户里飘起来,像受惊的鸟儿在嘶鸣。爱人的房间位于“上海酒吧”的阁楼,却能感受到酒吧楼下的脉搏,那儿冷却机在工作,女人们衣衫索索、喋喋不休,她们在脏而暗的房间里扫啊、擦啊、抹啊,希望让酒吧尽可能接近管理者所允诺的目标:“世界级美女沙龙与酒吧”。驻酒吧的乐队正在准备晚上的表演,低重的贝斯透过地板渗了上来。
  水手到过的所有城市里都有“上海酒吧”。这个名字像苏腊巴亚、亚历山大、帝王行宫这些词一样,让人想起更加堕落颓废的其他世界。充满异域情调的地方,完全沉溺于用各种古老复杂的方式表达欲望:各种宴会的地方、浪漫的席间表演、冒险。那里的陈设总是富丽堂皇,人们载歌载舞,还有天堂鸟和鹦鹉,野兽自由地走来走去,从人们的手里吃东西——总而言之,所有关于天堂的猜测,如果在已成为酒吧名称的上海找不到,在那些竭力复制上海的人所在的地方也找不到,就统统都投射到这里。水手对这些名称所激起的快感再熟悉不过了。他身下的这个酒吧,可怜地复制了另外那个上海,那儿有中国灯笼,有绕柱盘旋的龙,龙爪里抓着宝贵的红珍珠,金色和绿色的包厢,吧女穿着贴身的人造丝绸,脖子、胸部、臀部都裹得紧紧的,性感到了残忍的地步。这一切都在他身下颤动,给人以蜕变的期待,期待着无名、放纵、兴奋、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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