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在角筈

作者:[日本]浅田次郎 周 瑛 译




  浅田次郎(Asada Ziro),日本当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原名岩户康次郎,1951年12月13日生于日本东京的一个富裕家庭,毕业于日本中央大学杉并高等学校。
  浅田次郎从少年时代起就梦想成为一名小说家。他第一次投稿参加文学新人奖征文的时候才13岁,但真正得到新人奖并正式作为一名作家开始他的文学生涯时,他已经35岁了。在这二十二年中,他参加过自卫队,自己开公司卖过女性服装,赌过马,甚至参与过日本黑社会——暴力团的外围组织。
  他从事过的职业五花八门,其经历之独特在日本作家中可以说绝无仅有。但无论他做什么,只有一件事情是他从未放弃过的,那就是写作。在自卫队的时候,他利用每天就寝前的一小时自由时间进行写作,退役后,他也坚持利用每天晚饭后到睡觉前的三个小时从事写作。他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他开始在文学界崭露头角。但由于他初期发表的作品,如《初级黑社会成员的犯罪学教室》、《监狱饭店》等,题材多与黑社会暴力团有关,因此,他一度被贴上了“极道作家”的标签。
  之后,为了证明自己,撕掉这个标签,他开始写作与暴力题材无关的作品。1995年,小说《乘地铁》获吉田英治文学新人奖。1996年,他写出了长篇小说《苍穹的昴》,引起极大反响,并获得直木奖提名,但最终未能获奖。这使他深感失落,一度陷入了茫然情绪。这时,他得到了一位熟悉的女编辑的鼓励,再次提起笔,写下了《在角筈》、《铁道员》、《情书》等优秀短篇小说,并以《铁道员》为名集结成册,荣获第117届直木奖,短篇《铁道员》后被改编成电影,由著名演员高仓健主演,成为世界级的名篇(曾在中国上海电影节上放映)。这部短篇集被看作是浅田次郎的巅峰之作,由此奠定了他在当今日本文坛的稳固地位。
  浅田次郎作品数量颇丰,取材广泛,文字风格多变。有沉稳内敛,令人读后回味无穷的《月之滴》、《在角筈》、《铁道员》,有令人捧腹而又催人泪下的《监狱饭店》、《极道放浪记》,也有凝重的长篇历史巨著《苍穹的昴》以及《珍妃井》等等。此外,他的散文充满幽默感,文笔无拘无束,深受读者尤其是中青年读者的追捧,代表作有《勇气凛凛琉璃之色》。有评论说,当今日本抒情小说和散文之最,当属浅田次郎。此话是否过激暂且不论,但浅田次郎作品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他的作品尽管在风格和题材上变化幅度之大令人吃惊,但却有着一些共同的特点,即文字自然平淡,毫不着力,却意境深远;刻画人世的沧桑及人性中微妙的东西,深刻却绝不失细腻。这是一位无论其经历还是其作品都富有奇特之处的充满魅力的大作家。
  译者
  
  1
  贯井恭一的欢送会是在七月中旬已过的一个炎热晚上举行的。
  欢送会的场面格外盛大,并非由于与会者对贯井恭一从总公司营业部长的职位变动到里约热内卢分行长职位的祝福之情。真正的原因在于,这是一次不合季节的人事变动,以及大家对此次一落千丈的降职的同情。同时,也是导致他此次获罪降职的项目的部下们奔走相邀的结果。
  四十六岁。已进入“团块一代”①事业晚年的贯井恭一,绝不缺少竞争对手。作为商社职员,此时被派往海外,等于仕途的升迁完全无望。更何况以采购咖啡豆为使命的里约热内卢分行可以说是一种专业职务,历代的分行长都将骨头埋在了当地。
  公司里喜欢开玩笑的年轻职员,毫不忌讳地把这次租借饭店宴会厅召开的欢送会称为“贯井君的葬礼”。
  实际上,对于东大②出身发迹最快的贯井遭受的挫折,内心窃喜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此次欢送会参加者众多,并收到了数额巨大的礼金,反过来看,也许不无包含着分手费、安慰费的意味。
  其证据便是,为时两个小时的自助餐晚宴刚一结束,与会者便如退潮的海水一般一哄而散,大厅里只剩下贯井和因他独自承担罪责而免于降职的三个从前的部下。
  项目解散半年以来,贯井恭一看上去老了十岁。他的身上,作为食品进口专家长年驰骋于商社的业界精英风采已经荡然无存。
  他那有些发福的身体,令他看起来有点像怠惰的中年人,而稀薄的头发则让他越发显得寒酸,度数很高的眼镜片上布满了油脂。
  真想马上就回家啊,贯井想。可还是不得不安慰对自己的降职深感负有责任的三个部下。而且,想象一下在已经收拾完毕的空空荡荡的公寓,没有孩子的妻子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房间里的情景,贯井便觉不愿这样半醉着回家。
  “怎么样,部长?好久没去金街了,要不去玩玩?”比贯井晚进公司三年的小田提议说。年轻的时候,贯井经常和小田一起去金街玩。
  作为商社职员,随着资历的增加,出入高级夜总会和高级餐厅的机会越来越多,而与他们曾经畅谈梦想的廉价小酒馆却绝缘已久。
  “金街……噢、噢,你说的是角筈的金街吧?”
  “正是,角筈 ③ 这叫法真令人怀念啊。”
  他们朝大厅出口走去。年轻的部下问道:“角筈是什么?是店名吗?”
  “不是,不是。现在的歌舞伎町④ 一带啊,从前叫做角筈。‘角筈的金街’的叫法,可以算是一个专有名词了。是吧,小田?”
  “是啊。”小田次长的声音有气无力。贯井心里明白他之所以突然提出这个建议的用意。
  与会者有百人以上,现在他们应该都各自去了自己常去的酒吧。小田不愿在那种眼下正流行的、播放着像念经一样的说唱乐的店里遇上他们。
  站在饭店大门口,贯井抬头仰望耸立在新都市中心的夜空中的总公司大楼。十年前,总公司从日渐显得狭小的位于大手町的公司大楼搬到了这里。
  仰望着那摩天城堡,想着自己恐怕再也回不来了,贯井禁不住像老年人一般叹了口气。
  
  这晚,潮乎乎的热气如同腐烂的水藻一般缠绕在身上。一走出金街的酒吧,一股酸腐的臭气涌上胸口,贯井欠身将污物吐进了人行道旁边的树丛里。
  自己很少这样,贯井想。到底还是精神太紧张了。终于,他把在已经更新换代的陌生的酒吧里没能说出口的话,和着污物一起吐了出来。
  “你们听着,在公司里,从此不许再提起我的名字。”
  摩挲着贯井后背的小田的手停了下来。
  “一个公司职员,只要跟上节拍就行了。打打鼓、吹吹笛、拍拍手,只要别弄出不合拍的声音就万事大吉。无论如何不能提起里约热内卢的老头儿分行长。听见了吗?你们要是不答应,我死也不能瞑目。”
  贯井扔下部下们,独自沿着人行道朝前走去。
  “就这样吧。明天不要去送我。我和妻子两人,就像去度蜜月一样。别来打扰我们啊。”
  三人没有追上来。
  这也很正常,贯井醉醺醺的脑袋里想。只不过这二十三年过于顺利了而已。有荣耀才会有挫折。有着悲惨童年的自己,能从东大毕业,进入一流商社就职,就算这照耀到自己身上的荣光转瞬即逝,不已经是个奇迹了吗?
  在靖国大道上,贯井给妻子打了个电话。
  “喂,我这就回去。”
  “肚子饿吗?家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
  “没关系。喝多了。你吃了吗?”
  “刚才叫了外卖。寿司店倒是还开着,可你又不爱吃寿司。”
  “寿司就算了吧。”
  “那我去便利店买点什么回来。顺便买点明天早餐的东西。”
  和青梅竹马的妻子从没吵过架。妻子是自己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如同亲兄妹一样,相知颇深。
  这回的事情,妻子也只是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夫妇间没有发生任何纷争。尽管贯井甘愿听妻子向自己发发牢骚。
  
  尽管已是深夜,往返于歌舞伎町与东口的人流依然络绎不绝。人们在没有一丝风的灯红酒绿的夜色中,像热带鱼一般聚集成群。
  酒醉的瞳孔中,霓虹灯拥挤着破裂了。
  赤橙黄绿在蒙上一层雾气的镜片上洇开。就在叉开双脚站稳身体的一刹那,贯井在靖国大道的对面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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