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哑巴的悲剧
作者：［墨西哥］莱翁·韦内尔
他走到投球场同网球场之间的草坪上。带潮气的微风使他的面孔保持干燥，他却觉得腋下尤其是双手——插在裤兜里的双手湿乎乎的。
他倚在牧草上，一棵弯松树宜人的阴影遮着他的头部。
“我想跟别人交谈都办不到，”他心里想。“我想听的是人的声音，而不是昆虫的单调的唧唧声。我想大笑，大叫，希望歇斯底里大发作，直到累得精疲力竭，心情平静为止。这样我才能知道我的存在，才能知道我的躯体由于肌肉的活动而颤动。但是这仅仅是我的愿望。因为我的肌肉一动不动，只能让我的思想自由飞翔。我渴望做种种事情，渴望高呼某个真理。我渴望!我渴望!……我能做的只是思想……我的想法被束缚在我心里……我是我自己的思想的棺木。”
一只苍蝇落在埃利亚斯的鼻子上。他低下眼瞅它，免得看见它的重影。苍蝇就在他的眼底下，看上去简直像个巨大的怪物。它活动着小爪儿，一种钻心的奇痒从鼻子传到口唇、传到眼睛，甚至耳朵。除了面颊轻轻地颤动外，埃利亚斯仍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
苍蝇终于嗡的一声飞走了。他闭上眼睛，若干彩色的光点儿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的头痒得像个巨型沙球似的摇晃起来。落在鼻子上的苍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埃利亚斯依然一动不动，慢慢地陷入了困倦。他睁开眼。当看到几朵云在树枝间飘动的时候，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那些云朵仿佛要撞在一起，但是又好像根本没有动。埃利亚斯本人则好像背靠着世界，而世界又恰似在一张巨大的吊床上摆动。
他终于摆脱开云朵运动的影响，重新闭上眼睛，以便他一个人呆着，单独呆着，但是想象是他的伙伴，离不开他。
在阴影中，他相信看见了利娅：渐渐地，他终于看清了她那双总是亮闪闪的蓝眼睛，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笑容和没有光泽的白牙齿。他不愿意失去她的形象，便紧紧地闭着眼睛。但是结果仅仅是一团黑影。
“又失败了。”他想，“我真该死。”
他的胸脯一起一落。他不平静，心情痛苦。
“我要是能跟她说话……要是能对她说我爱她……要是能做到让她怀着爱情而不是同情望着我……我们就可能是很幸福的人儿了。如果我的喉咙能够发出声音、把我在她身边感到的幸福唱给她听的话，我就会成为完美的男子汉了。但是我只能用手势回答她，或者用微笑和某种暗示。我的上帝!我为什么是个哑巴呢?”
“埃利亚斯!”
他浑身一颤。喊他的是利娅，她也在以色列体育中心。她坐下来，微微一笑。
“她准认为我是个白痴。”他对自己说。
“没想到你会在这儿。”利娅说。他打着肯定的手势，点了点头。“看见你很高兴。”
埃利亚斯心情愉快，轻轻地闭着眼睛，享受着姑娘在他身边的幸福。
“我多么喜欢她啊!”他想。
“你干吗不穿上浴衣跟我一块去游泳呢?”
他摇了摇头，利娅仍然坚持。但是他一分钟也不愿意离开她。
“别犯傻了。天气这么热，在水里一定非常舒服。”
埃利亚斯却纹丝不动。
“要是我有办法跟她说话，要是出现我能够跟她说话的奇迹……上帝啊!让我跟她说话吧!让我能够对她说她就是生活、我比谁都更有能力爱她吧。让我对她说她是我的一切吧!”
为了不让她害怕，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亲吻。利娅慢慢地把手撤回去，免得他生气。
“我要是能讲话，上帝啊，让奇迹出现吧!”
利娅站起来，他也像被弹簧弹起来似的站起来。他用力吸了一口气；颈部的脉管和肌肉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好像要爆裂似的。埃利亚斯张开嘴，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呱呱的声音，她听了害怕极了，赶快后退了两步，转身逃走了。
埃利亚斯再一次陷入了孤单，只身站在树底下，眼睛睁得滚圆，喉咙里发出一种嘶哑的叫声。他胸中的那头野兽在痛苦地呻吟。他叫着吼着……眼睛里充满泪水，啜泣着倒在了地上。
利娅已经远远地离开他，在游泳池里戏水了。谁也没有目睹哑巴的这幕悲剧。他终于平静下来，重新观望那棵随风摇曳的树、蓝色的天空和棕褐色的云。
“肯定是因为，”他想，“我的爱心还没有使上帝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