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我的双重人生

作者:佚名




  ①本篇为随笔,记叙作者的印度裔美国人身份对她的生活和创作的影响。
  
  我在美国已经生活将近三十七年了,而且预计将在这里终老一生。因此,除了我出生后在伦敦生活的两年以外,“印裔美国人”已经成为描述我的一种固定不变的方式,而相对来说不太固定的是我与这个词的关系。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当我在罗得岛州渐渐长大时,我觉得自己既不是印度人也不是美国人。和许多移民的后代一样,当面对两种事情时,我有一种强烈的压力感——既要忠诚于上一代人的生活方式,还要在新的世界里应付自如,这两方面都要兼顾。回首过去的岁月,我觉得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但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穿梭于两个毫不相关的世界之间,我认为当时我在这两方面都做得不够好。
  
  在家里,我遵从我父母的生活习惯,说孟加拉语,用手抓米饭和木豆吃。在我们家人看来,这些只是平平常常的日常琐事,但在外人眼里却似乎带有几分神秘,完完全全是一种外来的生活方式,因此,我在我的美国同学面前极力掩饰着这一切。对我的父母来说,我们的家不是在罗得岛州,仍是在养育他们的加尔各答。我很清楚他们在生活中追求的是什么——他们在磁带录音机上收听的纳兹若歌曲,他们思念的家庭,我母亲穿的在任何的商场都买不到的衣服——就像一张废纸币那样显得既弥足珍贵,又毫无价值。
  而我的世界也是我父母并太不了解和无法控制的:学校、书籍、音乐、电视等。这些东西渗入我的内心,成为决定我是谁的一个基本面。我说英语不带口音,我以一种我父母仍旧无法做到的能力领会这门语言;然而仍有迹象表明我不是一个纯粹的美国人,除了我与众不同的名字和外貌,我还不参加主日学校,不会溜冰,有时会去印度一待就是几个月。我的许多朋友骄傲地自称为爱尔兰裔美国人或意大利裔美国人,但是他们已经是好几代的移民后代了,早已脱离了那常常令人感到屈辱的移民经历。因此,他们自己所声称的从他们先祖身上沿袭下来的东西已经很不明显,但这种东西依然在我身上纠缠不清。在我父母看来我不是美国人,无论我怎样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像个美国人,我都不是。他们的说法让我有一种被宣判、被误解的感觉,并逐渐变得具有叛逆性。尽管在第一堂算术课中我就知道了一加一等于二,但有时对我来说一加一并不等于二,却是等于零——我内心两个矛盾的自我经常互相抵消。
  当我开始写作时,我没有意识到我的题材是关于印裔美国人的经历。吸引我写这方面的题材的是我内心的渴望——将我身上的两重世界在纸上合二为一,因为我或许是由于不够勇敢,抑或不够成熟,我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做到一点。我的第一本书在1999年出版,大约就在那时,在新世纪即将到来之际,“印裔美国人”这一词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的词汇中的一分子。那时我经常听到这个词,如果有人问我的背景,我就用这个词来表述自己。我很惊喜地发现,我无需再作更多解释,这与我年幼时是多么不同,那时还没有这样的一个方式来描述自己,我所能够做的只是笨拙地、徒劳地解释。
  当我快步入中年时,一加一就等于二了,不论是在我的工作中还是日常生活中。我身上的双重世界的传统深植在我体内,像兄弟姊妹一般,尽管偶尔也互相打架,某一天一个打赢了另一个,但就像兄弟姊妹,他们之间互相非常熟悉,互相宽恕又彼此缠绕在一起。五年前当我和丈夫在加尔各答结婚时,我们邀请了一些从未去过印度的朋友,他们满怀兴致地来到这个我在童年时极力避免谈及的地方,因为当时我害怕人们会议论我。在我的非印裔朋友们面前,我觉得不必再强迫自己掩饰我说另一门语言的事实了。我对我的孩子们说孟加拉语,尽管我还不能熟练到可以教他们用这门语言进行阅读或写作。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力求完美,因此拒绝承认自己属于任何一种身份;成年后,我同意这一观点,即双重文化背景是一种很丰富但又不乏瑕疵的东西。
  由于我是在这个国家长大,因此,我是个美国人;但由于我的父母,我又是个印度人。我觉得自己是印度人,并不是因为我在印度待过或者我完全是印度人的基因组成,而是因为在我的生活之中,我父母的影响无处不在。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距离我家有三小时的车程,我每天都和他们通话,大约一个月去看他们一次。一旦他们去世了,这一切就会发生改变。他们会带走某些东西——用另一种语言进行的交谈,对身处异国他乡的困难的深刻理解。没有他们,我的家庭循环往复的生活,无论是字面意义的还是象征意义的,都将归于沉寂,一只锚将会沉下去,一条连接线将会切断。
  我总是认为我缺乏我父母身上作为印度人的那种权威感,但他们只要还活着,就能使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冒名顶替者。他们的离去将不仅标志着生养我的人的失去,还意味着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和一种奋斗的失去。移民的经历,不管最终的结果是多么值得,但它首先是建立在离开和丧失的基础之上,然而它却确保他们的下一代有了一种归属感和优越感。我知道,当那一天到来时,在我身上迄今为止仍旧保留着的作为印度人的一面将日渐衰微,而我美国人的一面将开始占据支配地位,我只会在小说里才继续阐释“印裔美国人”这一词语,考虑到已经发生改变的等式,我不知道将会产生什么样的答案。
  (责任编辑张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