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养女
作者：［越南］兆 训
临终前，由于痛惜年轻的妻子和就要撇下两个孩子，他叮嘱妈妈说：“全怪我的命不好，不能和你一起白头偕老，把孩子们养大成人。你刚刚三十出头，如有谁能体贴疼爱你，就早点改嫁。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不要胡说，你应该安心服药，不管有多大希望都要全力争取，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白血病已经发展到最后阶段，谁都挺不过去的。不及早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到时候会慌里慌张地忘掉了。”
妈妈捂着脸哭了起来：
“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已十多岁，突然再嫁给一个秉性脾气毫不了解的人，等于把实实在在的东西丢在一旁，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会听你的话的。”
“你是疼爱丈夫和孩子才这样说的，但你也要为自己着想……阿宝姐没有丈夫、没有孩子，一直是单身过日子。她早就想领养一个孩子。你看如有可能，就答应她。”
“你说的就是那个没良心的女经理？我恨她。”
“她虽然干巴巴的，但人很直率。同意不同意是你的权利，我也没对她作出什么承诺。”
父亲去世了。随着岁月的流逝，悲痛也渐渐淡漠。女经理不时来看望，带来些糕点水果，但不敢向妈妈提出领养孩子。妹妹对这种看望毫无兴趣。阿宝姨年纪四十开外，身材魁梧。透过她那双白色眼镜，目光里充满了理智和干练。她性格深沉内向，喜怒不轻易外露，缺少了些弱者的温柔和多愁善感。也许正因为如此，男人们多怯于和她接近。
有一个名叫阿光的丧偶男人，六十出头，也常来看望我们。他的孩子的年龄都和我们的父母相仿。他们家人丁兴旺，事业有成，日子过得舒心、富足。这位阿光先生得空到家里来时，总显得那样乐观、慈祥、热爱生活。头发虽已发白，但举止灵敏，谈笑风生，蹬上摩托车跑得飞快。也许是看出了他“动机不纯”，妈妈总是有意回避。
有一次他又来到了门前，妈妈连忙对我们说：
“那位阿光要问起我，你们就说我不在家。”
阿光先生把车锁好，走了进来。我们姐妹俩礼貌地双手合十说：
“您好！”
他笑着说：“你们好！我这个样很像圣诞老人，是不是？”
妹妹阿俊鬼机灵地说：
“一点也不像，圣诞老人只是每年圣诞节来送一次礼物。而您每周都来，每次都带礼物。妈妈很担心，怕您把我们带坏了。”
阿光先生的脸突然显得很丧气：
“自从我来过以后，你们变坏了吗？”
妹妹一下子不知如何答对。我替她回答说：
“这是妈妈在考虑到将来。您每次来都带礼物，我们和您也越来越熟悉。一旦您变穷了，不再带礼物，那会怎样？到那时我们会不会责备您，和您纠缠？建立在恩赐基础上的感情是不会牢固的。”
阿光先生既惊讶又失望地说：
“对不起，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些。我只是想你们年纪还小，失去了父亲，日子会比较困难。我的经济条件较好，每次来也花不了多少钱。我只想让你们母女分享一点我的快乐，没想到你们竟如此敏感，真的是长大了。你们这样通达事理，又成熟自重，的确超乎我的想象。我认为给你们带些礼物并不是坏事。看来今后要事先征得你们妈妈的同意。今天也有礼物，只好等着了。”
说完，他又把话题转到我们的学习上。妹妹拿出几道最难的算术题来“考”他。
阿光仔细看了算术题，又检查了她的作业，然后才给予指点，启发她自己找出答案。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
“您是否当过教师，怎么会记得这么牢？”
“我和你父亲一样，是工程师。但我要经常帮助我的孩子们，所以没有忘记。”
接着，我也拿出作业来问他，问了很长时间。躲避在厨房的妈妈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好走了出来：
“您好！”
“阿燕你好！为什么孩子们说你不在家？”
妈妈不知所措地笑了，像是在认错：
“我有点事，打算出去一下。让孩子们这样说，是想挡一下客人，没想到……”
“没想到却来了一个比蚂蟥还粘屁股的客人，实在对不起！你如有急事，我有现成的摩托车，我带你去会更快些。”
“也不很急。我骑自行车去，就不麻烦您了。”
看到妈妈犹豫不决的样子，我劝说道：
“就让伯伯带您去，可以快些。家里的饭我们来做，等你们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他们二人走后，妹妹阿俊问我：
“你让他带妈妈去，不害怕吗？他是想娶咱妈妈。”
我对妹妹在如此小的年纪就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我13岁，男女间的事多少懂得一点，妹妹才10岁，为何会如此过敏？便骂她说：
“鬼东西，不许胡说。妈妈不会嫁人的。但妈妈也需要好朋友来帮助她。”
“那你认为阿光是好人吗？”
“也不算坏。他对咱们挺关心，至少有些算术题还可以问他。你能和他交朋友吗？”
“嘻嘻！和他交朋友，我能不能像童话里那样揪他的耳朵、拧他的鼻子，和他玩骑马游戏？”
“和这样大年纪的人交朋友，会没大没小，没多大兴趣。但你可以听他讲故事，和他下棋，问作业，去公园。”
妹妹思考一下后说：
“只怕妈妈会像拒绝接受礼物一样，不允许咱们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听妈妈的。”
*
车开过一段路后，阿光转身问：
“阿燕你打算去哪里？”
阿燕一时说不出来，因为她本来就没打算去什么地方。撒谎的话就这样一直继续了下去。
阿光看阿燕一时说不出去什么地方，便提议说：
“今天是星期日，所有的事情都暂时放下，我来陪你到西湖去吃炸虾饼
西湖是离河内市中心不远的一个湖。湖边有一家餐馆专买从西湖打捞上的活虾炸成的虾饼，味道鲜美，是河内特产。
，好吗？”
“下次再说吧。孩子们已经做好了饭，正等着我们呢。放下饭不吃，去吃虾饼，孩子们会不高兴的。”
阿光很爱听这句话，他正想在这个小家庭里营造出一种温暖感，便岔开话题说：
“你的两个孩子真好。我带来些礼物，她们非但不接受，还教训了我一通。”
“她们竟敢‘教训’您，太不像话了，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她们的确很聪明，又很可爱。”
阿光讲起了上午的事情，逗得阿燕也笑了。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青年路
青年路位于西湖畔，被人们视为男女青年谈情说爱的地方。
。阿光把车放好，带阿燕朝餐馆走去，但遭到阿燕的拒绝：
“算了，再走几分钟就回家吧！”
阿光只好让步。存车之后和阿燕并肩在西湖畔散步，来到一张空椅子前。他坐了下来，但阿燕仍呆呆地站着，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阿光催促说；
“坐下吧。你这样站着，座位就被别人占了。”
“您坐在这里，谁还敢来坐？”
“当然敢，不信你就坐在这儿，我躲开几分钟，肯定会有几位男士来和你纠缠。”
阿燕微笑着在阿光身旁坐了下来：
“您好像对这些地方很熟悉。”
“当然熟悉。我是自由自在，哪里高兴就去哪里，喜欢什么地方就坐下来。你也是自由的，只是没有很好地利用自己的环境。”
“您是说我吗？一个人疲于奔命带着两个孩子，哪有时间去考虑什么自由？”
“自由就像聪明的诱饵，要去捕捉、去寻找才行。坐等它来捉你，便很难碰上。”
“您讲得很好，但我脑子笨，听不懂。”
“那就来做我的朋友，一切都会弄懂的。”
阿燕静静地拨弄着衣襟，低头不语。
其实，她心里明白阿光说这些话的意思。阿光挪动一下身子，更加靠近阿燕，继续说：
“你把自己看成我的侄儿辈，孩子们又管我叫‘爷爷’，让我变得更老了。你看能不能把辈分降下来？”
阿燕吃吃地笑了：
“说惯了，换成别的称呼，很不好意思。跟孩子们也不好解释。”
“只要你接受我，我有办法向孩子们解释。”
阿燕抬起头，小声说：
“其实，我也只和您的大孩子一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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