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出国梦
作者：［越南］梅 语
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出国意味着能享受一次远途旅游，各种待遇都很高级，吃住在宾馆，去什么地方都有人当向导，管接管送。而最重要的是回国时还能带回购买的东西。如果干得巧妙，带回的东西可够全家一年受用。这样的事，我还有什么意见？但我还是应该问清楚，到国外去干什么，那个我要参加的学术会议究竟是什么会议，要讨论什么问题。如果是讨论改造杂交稻种、环境保护或遗传学问题，那我能懂得什么？不过这也没有什么要紧，一切全由团长负责。他会准备论文、发言提纲，我不过是去跟着“蹭饭”，有什么犹豫和不放心的？而且如果问得太多，领导一着急，把我留下来就麻烦了。
我骑着自行车来到部里外事司，那里有和我一起转业的朋友。当年我埋头在大学学习的时候，他在人事司工作，后来又调到了外事司。他人缘好，还懂得几个俄语单词，如“道随达尼亚”（再见）、“达”（是）、“涅特”（不是）、“斯巴西巴”（谢谢）等等，所以每年都有出国的机会。虽然是给领导拎皮包，但物质上却收获颇丰。当团长忙于开会和出席招待会的时候，他独自坐着汽车去逛各家商店，回国时又有红皮护照作掩护，只不过三年就变肥了，老婆、孩子十分威风，住房也气派了起来。
我把他从单位里叫出来，走进一家茶馆，把那份决定递给他看。他把决定推到一旁说：“知道了，就是我点名让你去的。”
“那为什么单位的人说，他们反复讨论了好几次，才决定让我去的？”
“胡说，他们是在故意显示对你的恩赐。如果是去观光或去避暑，他们是决不会把这个指标让给你的，这次是学术会议，他们连初中都没读完，拿什么去参加？”
“那好。可我从来没出过国，心里没数，想请你介绍点经验。”
“什么经验？”
“当然是出国的经验，如何同外国人打交道，吃饭、住宿要注意些什么等等。”
“这方面的经验，等你把机票拿到手再介绍。现在要介绍的经验是，从今天起到登上飞机，你必须把嘴巴缝起来，严格保密，绝不能向任何人谈起你要出国……”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你告诉了别人，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只须给部领导或公安部门写一封匿名信，揭发你几条，比如说你过去同什么案子有牵连，或者说你在某个时候曾在茶馆讲笑话，说了领导的坏话，或说你敌视政府，再比如说你同正在西贡接受改造的伪军官老婆有暧昧关系等等……”
“但我父亲是烈士，哪里会有这些事？……我又什么时候去过茶馆？也从来没去过西贡……”
“你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你的历史就像一张白纸。但那些当官的老爷们看到这封匿名信的时候，就会很紧张。他们本来就官僚主义十足，不了解自己干部的情况，又怕承担责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留下来，做一番认真的审查。结果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保密。再者，人们知道你要出国，便会一个挨一个托你带东西，什么粉丝啦，茶叶啦，豇豆啦，春卷皮啦等等。你无法拒绝，但接受下来肯定超重。到了目的地，还要花时间挨家挨户去送。最为可怕的是回国时，那些人还要托你往回带东西。大使馆要托，留学生也要托，你得把那些东西驮回国。所以说，出国并不简单。”
出国确实不简单。特别是像我这样胆小的人，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国界。难怪那些经常出国、把出国当成赶集的人，脸上从来没有表情，来去无人知晓。有的人在国内时总要生病，不是住院就是疗养，而一旦听说要出国，便立即健壮如牛。去时身体很棒，回国后又再次生病，再次住院。
不管怎样，这次我也能和他们一样出国了。这对我来说是一大快事，可以增长见识，了解国外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有时和三五个出过国的朋友坐在一起，听他们谈起莫斯科、柏林、布拉格、布达佩斯，还有更繁华的巴黎、伦敦，我就感到十分不平。他们谈起外国的街道、商店和曾经享用过的珍奇食品，我就像鸭子听到打雷一样。他们也是和我一样的人，其中不少人在许多方面还不如我，为何会如此幸运？而我则成年累月地坐在机关里，回到家还要埋头钻进资料堆，要不就是替老婆在粮店门前排队买米。
这次我终于可以和他们一样出国了。这种喜悦像蚂蚁一样悄地爬到了脸上，而我则必须按照知心朋友的忠告，努力克制住这种喜悦，保守秘密直到最后一分钟。当着大家的面有什么事需要告诉，却不得不装聋作哑的时候，是很难受的，肚子里就像长时间便秘那样。我来到机关或走上街道，总觉得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我，期待着我说出内心的秘密。莫非我的脸色和平常的表情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下午我回到家，立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平时在这个钟点，妻子会在厨房里做饭。至于两个孩子——儿子会在大街上玩耍，女儿会埋头复习她的功课（今年她要参加高考）。而今天，我一走进家门，他们三人都立即端坐在床上，表情颇为紧张，直瞪瞪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我若无其事地换掉衣服，拿起脸盆和毛巾去洗澡。刚走到门口，儿子便叫住我：“爸……”
“什么事？”
“你要出国，是不是？”
我连忙把脸盆放下，问道：“谁说的？”
妻子说：“你不要装模做样了。今天下午我在街上碰到阿大，他告诉我这次你要出国了。他在外事司，肯定不会开玩笑的。”
天哪！他刚刚让我要保守秘密，却又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妻子。什么事一旦让女人们知道，就等于在大庭广众面前发布了消息。这样到明天，整个宿舍区便都知道了。
“我也是听他们这样说，但不一定可靠，只有把机票拿到手才能算数。”
“但我们也必须慢慢做些准备。如果到那时再说，就来不及了。”
`“有什么可准备的？证件和护照有组织处张罗，回国时有外事司迎接，服装只须到财政部去借。去的时间也不过两个星期……”
“你总要带些东西到国外用吧。”
“带什么东西！吃住在宾馆，外出有汽车，对方还会给零用钱，回来时能给妈妈和孩子们买些礼物。我还想买些技术方面的书籍。”
“天哪！你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人。至少你也要给我买一台缝纫机吧，我可以用它给家里增加点收入。”
儿子接着说：“爸爸，还应该买一台电视机。咱家没有，我每天晚上都要到别人家去看，讨厌得很。”
女儿说：“咱家需要的是电冰箱。夏天有了电冰箱，每天可以卖掉十公斤冰块，足够全家吃菜了。”
天哪！又是缝纫机，又是电视机，还有电冰箱，我怎么能买回这么多东西？哪里会有这么多钱？
我问妻子：“买这么多东西，钱从哪儿来？”
“钱的问题你不用愁，我已做好了准备。我从阿申那儿借了二两黄金。”
“不要，你不要向任何人借钱，我也不敢带黄金出去，被人家抓住就糟了。我必须和你们三人说清楚，我出国是去参加学术会议的，我是科学家，不是商人，明白吗？”
说完，我便离开房间，一边洗澡，一边琢磨。朋友说得对，出国一点也不简单，自己想照章办事，却难于应付妻子和儿女的要求。但我已下定决心，决不做生意，这样太有失体面了，人们会怎样看我？去参加学术会议，却一心想买什么东西，太难了。
我有意把洗澡的时间拖长，让水浇在头上，好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洗完澡回到房间，只见厨房依然冷冷清清，妻子正坐着和妻舅阿申谈话。妻子看见我，便扳着面孔向厨房走去。
阿申轻声问我：“她说你要出国？”
“是的，我去参加学术会议……”
“她说这次你不打算买任何东西，只想买些技术书籍？”
“是的，你知道我是去开会的，怎能只想着去采购？”
“你去参加什么会议？”
“我也不清楚，只听传达说是学术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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