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孩子
作者:管舒宁/译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站在卷心菜地里说。面对求婚,特丽萨告诉了他那些事。“我以为你会拒绝我。”
她把茶壶从他手里拿过来举在自己的嘴边,两人间的第一次亲密,在他们第一次拥抱、言爱之前。“哦,罗伯特,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你。”她喃喃道。
困难重重,既然迟早会有,他们也就不在意。在爱尔兰,他们都应该知道这会招致议论,她与罗伯特的宗教信仰相异,却参加了在异教徒教堂举行的葬礼。人们会说结婚是不可行的,而特丽萨的离婚史也不会被接受。他们的孩子会被问起:他们持何信仰,属于哪个避难所?这样的难题依然紧跟其后。
就像破蛛网上粘着的荚壳,不过,孩子们如何抚养以及避难所之类讨厌的非难如今不太被深究了。梅莉莎比康妮大一岁,小时候在克朗梅尔读过修女学堂,现在就读于都柏林一所非教派的寄宿学校,她弟弟依旧在法拉桥上国立学校。康妮则师从莫蒂默小姐,她开办的小型新教徒中学——这是康妮母亲的选择,求其方便——就开在教区长住所的楼上,沿着河边小路走十分钟就到了,不过,末了,三个孩子都会到梅莉莎所在的男女同校的寄宿学校上学。
“那该多好啊!”特丽萨喃喃自语。
宣布订婚是在一个聚会上——午后的葡萄酒,戴利太太又是鸡蛋三明治,还有特丽萨的海绵蛋糕、白兰地脆饼干和蛋筒。早间还是阵雨天气,太阳出来了,聚会得以在花园里举行。园子里杂草丛生,因为无人看管,花草几近枯萎,虽然在照顾孩子们的时候,特丽萨有时也会尽力照看这片天竺花葵,而这恰恰曾是康妮母亲的任务。
她会做得更好,特丽萨暗自发誓,就像曾经身处那群哀悼者中一样,现在她又身处客人中间四下环视,有那么一点希望看见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希望他在这里,希望他知道她又恋爱了,她已经从他冷酷地施加于她的伤害中活过来了,她很幸福。但是他并不在这里,他当然不会在这里。那一切都结束了,同样,葬礼那天下午与她有过交谈的那对来自米切尔斯敦的远亲自然也不会在这里。
罗伯特也很幸福——因为特丽萨幸福,因为聚会上环绕着他的,没有非难的迹象,有的只是满意的微笑。
由于婚礼得到夏天晚些时候,等梅莉莎放假回来以后才举行,这段时间康妮同父亲继续住在一起,一起过日子,就像他曾经说的。罗伯特买了六头夏洛来小牛,之前,他从未在农场上养过这个品种。他喜欢每年都干些新鲜事,他喜欢小牛犊。要不,买卖就流于一个模式,工作也就成了重复。他修了篱笆,在需要的地方扎紧翻新了铁丝网。他留心困扰绵羊的多种疾病。他挖出第一批马铃薯,留意大麦每天的长势。
特丽萨把一丛丛苏格兰草和危险的小荨麻从银叶老鹳草地里掘出来,用一把小铲子除草。她把强生蓝割去,担心它疯长,却不知道让克什米尔紫长得稍微长一点,否则要把老鹳草茁壮的根分开也是个活。身后一本手册在指导她做这一切。
莫蒂默小姐的小小学堂夏天里停课了,于是,康妮成天待在家里。有时候,梅莉莎的弟弟也在那里,这个瘦小的孩子名叫纳特,这个名字在梅莉莎看来再合适不过,因为他像极了一只虫子。
“想和我们一起去吗?”特丽萨问康妮,梅莉莎的学期结束了,特丽萨正要动身到克朗梅尔火车站去接她。康妮犹豫了一下,说不去。
特丽萨吃了一惊,每逢梅莉莎放假,她就会特地从法拉桥开车过来,一直如此。这令她感到意外,但过后她意识到,其实在她开口之前,已经有点感觉到康妮会说不的。她有些不解,但没表露出来。
“我们再回到这儿好吗?”她说,因为梅莉莎回来后的第一晚通常也是这样的。
“只要你愿意。”康妮说。
火车晚点二十分钟,特丽萨带着梅莉莎和纳特回到农场的时候,康妮不在家,后来她父亲回来了,跟有时候一样,她也没有和他在一起。“康妮!”他们在院子里一起叫,她父亲还跑进了那几个牲口棚。梅莉莎和弟弟走到车道尽头,朝同个方向沿公路走了一小段。“康妮!”他们在园子里大声喊着,虽然她分明就不在那里。“康妮!”他们叫着,从一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父亲有些担忧。他没开口,但梅莉莎能看出来。特丽萨也能。
“她不会走远的,”她说,“她的自行车还在这里。”
她开车带梅莉莎回法拉桥放行李,纳特也跟着她们。她后来打电话到农场。没人接听,她估计罗伯特还在寻找孩子。
康妮回来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她从楼上走下来;她一直待在房顶上,她说。从阁楼楼梯顶端的活板门走上去,你可以躺在暖洋洋的铅皮屋顶上看书。父亲摇摇头,说爬屋顶不安全。他要她发誓不再爬了。“怎么了,康妮?”说晚安的时候他问她。康妮没说什么。立在她面前的一本书就是她一直在屋顶上看的那本《城堡》,A·J·克罗宁的书。
“你肯定看不懂,康妮?”父亲说,她说她不会去读一本看不懂的书。
康妮看着家具卸下来。人们从黄色的搬家卡车上把家具抬起来,她在法拉桥的小屋里度过的那些时光使她熟悉这每一件家具。空间被腾了出来,几件原有的家具被移了出去,放在外面的一间屋子里。
梅莉莎不在。她正在法拉桥那所空了一半的房子里帮她母亲重新安置剩下的家具。这间平房要卖,这些家具也要被卖掉,因为农场没地方放。平房要出售的海报贴了一夏天,但依然无人问津。“每个子儿都要用在农场上。”康妮听特丽萨说过。
纳特,特丽萨已早早地开车把他送过来,坐在门厅里和康妮一起待着。这天早上,和平时一样,他很安静,细细的胳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好像很冷似的,虽然这天很暖和。他不时瞥一眼康妮,仿佛在期待她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说点什么,但是她不说。
一个上午都在搬。戴利太太给他们备了茶,搬完了,康妮父亲请他们到厨房喝酒:一小杯威士忌,除了司机,瓶里剩下的那点让他带走了。
“多漂亮的代尔夫特精陶啊。”戴利太太指着放在玄关架子上的一个蓝白相间的汤碗评价道。上午的活干完了,她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端详着运来的家具,还有厅里的玻璃器皿和瓷器。“太漂亮了!”她又夸了夸那只汤碗。
那碗有点开裂,康妮看见,盖子上有条长长的裂缝。过去它就放在那间平房餐厅的餐具柜里。她从没怎么注意过,但放在这个厅里,它显得那样突兀。
梅莉莎很漂亮——秀欣而苗条,长长的金发,淡绿的眼睛。她爱说笑,人也聪明,虽然她并不想这样,还常常装傻。
“定期量一量这个小怪物。”那天晚些时候她说。她认为弟弟已经不长个了,而且不再会长了。她和康妮时常让他靠着康妮卧室的门框站着,想看看他不起眼的个头是不是又长了。
当这个建议又被提起,康妮却摇了摇头。她正在读《伦敦属于我》,又接着读。纳特已经在上楼了,他喜欢被人正儿八经地注意,看上去很失望。
“可怜的小怪物,”梅莉莎说,“可怜的小怪物,康妮。你不睬他,他不高兴了。”
“你不该管你弟弟叫怪物。”
“嘿!”梅莉莎生气了,有点不相信地盯着康妮平静的面孔,“嘿,得了吧!”
康妮折了一下书角,准备走开。
“不过是句该死的话,”梅莉莎追上去抗议,“他又不懂。”
“这不是你的家。”康妮说。
康妮的母亲从临终救济所回来那天,莫蒂默小姐把那些花的图片都钉了起来。莫蒂默小姐自己画画,之前她还画过小丑。“毛地黄。”莫蒂默问她的时候康妮这样回答。
沿着河边走在回家的路上,康妮一直在想着那些事:想着教室墙壁上的那四幅新的画,想着莫蒂默小姐说哪里都不会有黄花九轮草剩下了。回家的时候,教室总是定格在她的脑海里,黑板上的板书,地毯,四面的展示板,他们坐的桌子,还有莫蒂默小姐。教区长住所要往上走两段楼梯,白色的过道门,三级台阶,砾石铺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