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劳里塔夫人

作者:[墨西哥]艾莱娜·加罗




  娜恰听见有人敲厨房门,但是一动没动。敲门声再次响起来时,她悄悄开了门,望了望黑乎乎的门外。敲门的原来是劳拉夫人。她穿着白衣服,衣服上污迹斑斑,沾满泥土和血迹。
  “夫人!……”娜恰叹口气说。
  两个人进了厨房。
  “娜恰,给我煮杯咖啡,我身上发冷……”
  “夫人,先生……先生说要杀死你。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
  劳拉悲伤地望了望厨房的白瓷砖,把双腿抬到椅子上,抱着双膝陷入了沉思。娜恰开始煮咖啡。她斜眼瞟了瞟女主人,却一句话也想不起来对她说。女主人把头放在膝头上,好像有什么心事。
  “你知道吗,娜恰?是特拉斯卡拉墨西哥的城市,位于墨西哥州。人的过错。”
  娜恰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那迟迟不开的水,窗外的夜色笼罩着花园里的玫瑰和无花果树。在枝叶后面稍远的地方,邻居的窗口闪耀着灯光。厨房被一堵无形的痛苦墙,被一种时间的间歇同外界隔绝了。
  “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娜恰?”
  “同意,夫人……”
  “我跟他们一样:是不驯服的……”劳拉忧伤地说。娜恰抱着双臂等待着水开。
  “娜奇塔娜恰的小称。,你也是不驯服的吗?”
  她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她,娜恰要是跟她一样具有反叛的性格,就会理解她。这个夜晚,劳拉需要有人理解。
  娜恰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开始咕噜咕噜冒泡的水,然后把开水倒进咖啡杯。热乎乎的香味使她感到在女主人身边是愉快的。
  “是的,劳里塔劳拉的小称。夫人,我是不驯服的。”
  说完,她高兴地把咖啡倒在一只小白杯里,放了两块小方糖,把杯子放在太太面前的桌上。夫人若有所思地吮了两小口。
  “你知道吗,娜奇塔?现在我明白了:在去瓜那华托的著名旅行中我们为什么会出那么多事情。在千峰山,我们的汽车没油了。玛加丽塔受了惊,因为天色已黑。一位卡车司机给了一点油,我们才赶到莫莱利亚。在库伊塞奥,汽车过白桥时突然停住了。玛加丽塔跟我发生争吵;你知道,看见架空的路和印第安人的眼睛,她都害怕。当一辆满载旅客的汽车开来时,她到村里去找一名机械师,我停在了白桥中央。那座桥横架在干涸的湖上,湖底是白色的石板。灯光很白,桥、石板和汽车开始在灯光里晃动。后来灯光分成好几股,最后变成千万个光点,开始旋转,末了像照片一样固定不动了。时间完全翻了个个儿,就像你拿到一张明信片,看了正面又翻过来看反面一样。我就是这样在库伊塞奥湖上变成了另外一个姑娘。当阳光变白时,光线就会产生那样的灾难,你就在光线的正中心。思想也会变成千万个光点,你会被弄得晕头转向,就在那一刻儿,我察看我的白衣服时,忽然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我没有惊慌,抬起头看见他走来。这时,我想到了我背叛的严重性,我害怕了,想逃走。但是,时间在我周围被封锁了,变成惟一的、短暂的。我坐在汽车里一动也不能动。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行为会变成像它一样坚硬的石头。’我小时候有人指着一尊神像对我说。现在我已经忘记那是什么神的塑像了。过去的事情全忘了,对吗,娜奇塔?不过,忘记只是一段时间的事儿。那个时候,我觉得言语也是石头做的,只是那种石头是流动的、透明的。说完一句话,石头就硬化了,好把字永远刻在时间上。你的长辈们的话不是这样的吗?”
  娜恰想了一会儿,然后信服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劳拉夫人。”
  “当时我发现,最可怕的事情是一切难以置信的东西都是真实的。他顺着桥的边缘走来,皮肤被太阳烤焦,赤裸的双肩承受着失败的重负。他的脚步声像干树叶作响。一双眼睛闪着光芒,远远地把他那黑色的目光向我射来,我看见他的黑发在白亮的光辉中飘动。我还没来得及躲他,他已经来到我的眼前。他停下来,抓住车门看我。他的左手有一块刀伤,头发上满是土,肩头的伤口流出一股红得发黑的血。他没有对我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是在逃跑,他被打败了。我想对他说,我可以去死。可是他对我说,我死了他也不能活。他的伤势很重。他是来找我的。
  “‘都怪特拉斯卡拉人。’我对他说。
  “他回头望了望天空。然后,又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他用深沉的声音问我。
  “我不能告诉他我已经结婚,已经和我的丈夫结婚。有些情况是不能讲的,这你知道,娜奇塔。
  “‘其他的人呢?’我问他。
  “‘活着的人跟我一样狼狈。’他回答。我看到他讲每一个字都舌头疼,我便住口了。我为自己的不忠感到羞愧。
  “‘你知道,我胆小,所以我才屈从……’
  “‘我明白。’他回答我说,随即低下了头。
  “他从小就认识我,娜恰。他父亲和我父亲是表兄弟,我们是表兄妹。他一直爱我,至少他这么说过。我们都相信这一点。在桥上,我感到羞愧。鲜血仍然在他的胸前流淌。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一声不响地开始给他擦血。我也是一直爱他的,娜奇塔,因为他跟我相反:他又勇敢又忠实。他抓住我的一只手,望着它。
  “‘你的手苍白得很,像是他的手。’他对我说。
  “‘我很久没晒太阳了。’
  “他低下头,放下了我的手。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听任鲜血在他的胸前流。他一点儿也没有责备我:他知道我可能干出什么事来。但是鲜血还在他的胸部涓涓流淌,他的心中依然保存着我的言语和我这个人。当时我知道,娜奇塔,时间和爱情已经融为一体。
  “‘那么我的家呢?’我问他。
  “‘我们去看看吧。’
  “他用他那热乎乎的手抓住我,就像抓他的盾牌那样。我意识到,他没有带盾牌。‘他逃跑时把它丢了。’我心想。我让他拉着走。他的脚步在库伊塞奥的光辉中响着,跟在另一种光辉中一样:既低沉又平静。我们顺着在河边燃烧的城市走。我闭上了眼睛。我对你讲过,娜恰,我是胆小的。烟雾和尘土又一次使我的眼睛流出了泪水。我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我不走了!’我用手捂着脸说。
  “‘马上就到了。’他回答说。
  “他跪在我旁边,用手指抚弄我的白衣服。
  “‘你要是不愿意看你家的样子,就不看好了。’他平静地对我说。他的黑发为我遮着荫。他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忧伤。以前,我一直不敢吻他,但是现在我学会了对男人的不恭,我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他的嘴。
  “‘我一直把你珍藏在我胸中最宝贵的卧室里。’他对我说。
  “他低下头,看了看满是硬石头的地面。他捡起一块石头划了两条线,把它们延长,最后变成了一条线。
  “‘这就是你和我。’他对我说,仍然低着头。
  “娜奇塔,听到他的话,我没有作声。
  “‘过不了多久,时间就将结束,我们就成了一个人了……所以我来找你……’
  “我忘了告诉你,娜奇塔,当时间一结束,我们俩就将一块儿化为灰烬,进入真正的时间,变成一个人。他对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望了望他的眼睛。以前,只有当他抓着我时我才敢看他的眼睛,但是,正如我对你讲过的,我现在学会了不尊重男人的眼睛。这也是事实:我不愿意看见我身边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才逃开。我想起了狗叫声,我又听见狗叫了:声音尖细刺耳,在半头晌听了特别不快。我还听见了投掷石头的声音,那些石头在我的头上嗡嗡地飞过。他跪在我面前,双臂交叉放在我的头上,像屋顶一样保护我。
  “‘这是人类的末日。’我说。
  “‘不错。’他回答,声音比我的高。我在他的眼里和身上看到了我。是一只鹿把我带到一个山坡上的吗?他的声音在我的胸部留下了血的标记:我的白衣服仿佛给画了一只红白相间的虎。
  “‘晚上我来找你,等着我吧!’他对我说。
  “他站起身,从高处望着我。
  “‘我们很快就会变成一个人了。’他照例恭敬地补充说。他走后,我又听见了狗叫声,立刻冒着雨点般的石头向停在库伊塞奥湖桥上的汽车跑去,直到消失在那里。
  

[2]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