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萨托里斯夫人

作者:[德国]埃尔克·施米特 作 凡一译




  埃尔克•施米特(Elke Schmitter),德国女作家,1961年出生于北威州克雷菲尔德,1984年慕尼黑大学哲学系硕士毕业。先在法兰克福S•菲舍尔出版社任编辑,1992—1994年任柏林《日报》总编辑,后以自由撰稿人身份为《时代周报》和《南德意志报》工作,2001年起进入《明镜周刊》编辑部。1980年起在报刊上发表诗作,1981年在马赫威尔克出版社出版抒情诗集《虚拟风影》,1989年在慕尼黑汉泽尔出版海涅抒情诗评论集《不要在椴树下与我打招呼》。2000年,施米特的小说《萨托里斯夫人》问世,被誉为德国当代的《包法利夫人》,受到评论界好评,现已有十八种语言的译本,同年获克雷菲尔德市下莱茵区文学奖,2001年获德国文学基金会为期一年的奖学金。2002年发表小说《小过失》,2005年出版抒情诗集《无獚》,2006年小说《薇拉的女儿》问世,这三部作品全部在柏林出版社出版。
  《萨托里斯夫人》以第一人称角度讲述了一个婚外恋的故事,分两个层次交错展开:一个层次讲述上世纪50—70年代德国北部一个小城妇女两次被自己所爱的男人遗弃的故事。富家子弟、暑假回家休假的大学生菲利普热恋上了漂亮的女主人公,但因其出身低微,最后在父母安排下娶了银行家的女儿。女主人公出于愤怒,在菲利普结婚前闪电般地嫁给了装有一条假腿的复员军人恩斯特,婚后生了一个女儿,丈夫也很爱她,日子过得和美。但她在四十出头的时候与L城文化局长、有妇之夫米夏埃尔再度坠入情网,并相约私奔。她给丈夫写了告别信,和盘托出了与米夏埃尔的关系,但局长大人却在最后关头爽约,致使她从此借酒浇愁,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另一个层次讲述的是一个车祸肇事人驾车潜逃的事件,驾车者正是女主人公萨托里斯夫人,她偶然看到女儿在跟一个声名狼藉的地下妓院老板维尔罗特鬼混,为不让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她在一个雨夜撞死了女儿的“相好”。施米特擅长讲述,语言犀利,观察敏锐,一个普通德国妇女的情感生活因她的描写而跃然纸上,男女两性对爱的不同理解和感受也得到了深刻揭示。评论界认为,《萨托里斯夫人》明显受到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和冯塔纳《艾菲•布里斯特》这几部描写妇女命运的世界名著的影响,有德国“文学教皇”之称的马塞尔•赖希拉尼茨基对此书评价很高,他说:“这本书的文体深深吸引了我。读到这样一本书我感到很幸运。我全力推荐此书。”
  译者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象棋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对手说:这枚棋子不许碰。
  ——克尔凯郭尔《非此即彼》
  街上杳无人迹,天下着我们这儿常见的毛毛雨,黄昏变得一片漆黑,所以不能说能见度特别好。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天气,我发现他时已经太迟了,但也可能是因为我心不在焉。我常常陷入沉思,可也从未思索出什么结果。
  
  我在回家的路上。这之前在城里买了点儿东西,和雷娜特见了个面,她专程来L城待一个下午。我们喝了杯酒,但只喝了一杯,最多两杯。因为我知道自己还得开车,此外,恩斯特也会通过我口中的气味来探查我是否喝酒了。有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他突然就想这么做。这时他会走出屋外来迎接我,好像要帮我提购物袋或是假托一些别的什么理由。他吻吻我的面颊,乘机猛吸一口气。他不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他为自己能沉得住气而十分得意。他不是立刻就责备我,而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有时仅仅是一分钟,也就是等我找个借口想溜进屋门时。要是仅仅我们两个人在家,那也就不必找什么借口。
  一句话,我没有多喝,也就是喝了一两杯雪利酒。希尔默糕点甜食店为喝葡萄酒的人供应一种摩泽尔流域出产的葡萄酒,因为老希尔默先生九十多年前创建这家店时喜好这一口,那也是当时的时尚。这种葡萄酒劲儿挺大,而且按如今的口味来说它太甜了,其实用甜来形容也不贴切,这种葡萄酒劲儿有些大,除了就着肉冻喝,配别的食物它都太浓烈,而人们如今在希尔默糕点甜食店也不再吃肉冻了。雷娜特和我在那儿喝雪利,它比较好喝,并且不像金巴利开胃酒或是别的名酒那么贵。我们也不能喝烧酒,因为我们是在L城,而且我肯定还得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如果在公共场合,完全没有什么缘由,也没有众多陪同的话,女士要喝酒最好是喝雪利。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莱姆库尔医生的候诊室里。莱姆库尔医生的祖父在城外还有一座农庄,他父亲曾任战后第一任临时市长,他自己则是神经科大夫中的佼佼者。我去他那儿看病是因为神经紧张,确切地说是因为伊尔米和恩斯特发现了我的神经紧张。我开车去买面包和洗衣粉,结果却买回了恩斯特十多年来都不再抽的香烟。我忘记了自己教子和教女的生日,在花园里把自己亲自种下的金盏花又拔了出来,因为我以为花茎是杂草。有两次发生了家庭主妇最怕发生的事:炉盘上坐着锅,却忘了关开关。据说现在已经有在潽锅前自动关闭的电炉了。但我们的炉子是老式的,因为伊尔米使这种老式炉子使得最顺手,而且她记性也好。
  他俩觉得我什么地方不对头。他们没看错,我夜里睡得不安稳,晚上很早就在沙发上打起盹儿来,这已经屡见不鲜了。我甚至骗恩斯特说自己睡眠一直不好。他不知道我常常在一点半左右醒来,之后一直到早晨都睡不着了,就那么眼睁睁地盯着卧室闹钟的指针一圈圈地移动。指针是夜光的,闹钟是伊尔米送的,让我们蜜月旅行时用的。当时这玩意儿正时髦,做工还坚实耐用。我们所有人的寿命肯定都超不过这闹钟。我的神经衰弱对他俩来说是个新情况,他们声称为我担忧,我甚至相信伊尔米真的为我担心。有时我一走进起居室他俩就中止了谈话,伊尔米在自己的房间和恩斯特说话也总是压低嗓门。最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无法瞒过达妮拉,她在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中是相当独立自主的,她已经很少能听进大人的话了,除非她想获得许可在某位女朋友家过夜。
  所以他们就替我在莱姆库尔医生那儿约好了看病时间。我乖乖地去了。其实,对我来说一切都无所谓,想到有人关心自己,这种感觉也不错。候诊室里坐着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人,穿得有些扎眼,手腕上戴着贵重的首饰,面部皮肤呈褐色,是那种定期美容和去日光吧德国因光照少,人们常到日光吧去接受紫外线照射。日光吧中有许多结构如同贝壳的日晒床,分为底座和舱盖两部分,内侧排列有多根紫外线灯管。底座固定,舱盖可开合,方便“日晒者”进出。使用时人平躺在日晒床上,暴露需照射部位的皮肤,闭合舱盖,打开电源,紫外线灯管发出的紫外线模拟自然日光中的紫外线对人体进行照射。照射时间因原肤色不同而异。晒出的褐色。我居然从没有见到过她,这在L城几乎可以算是罕见的事。因为这类人往往早晚会在戏院里,妇女们定期碰头的茶话会上,或是恩斯特出席的各种协会晚间聚会上遇到。她随意翻阅着几种杂志,不时抬头看看表,然后刻意叹息起来。这时,如果不对这种叹息做出点儿反应,那真可以说是不礼貌了。我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她用深沉而悦耳的嗓音问我,是否在这儿看病总要等这么长时间。我回答说自己也是头一次来这里看病,我们就这样搭上了话。虽然她在城里谁也不认识,却显得并不孤独,她看上去也绝不像个忍受痛楚的病人,而是挺朝气蓬勃的。最后医生的助手走进候诊室,歉意地说,莱姆库尔医生被叫去急诊,很遗憾今天无法赶回诊所看病了。这时她飞快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把一件极轻的浅色夏季外套搭在了手臂上,请我与她一起去喝杯咖啡。这个下午反正也干不成别的了,这样至少还能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们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当我吃完晚饭回到家时,伊尔米和恩斯特极为惊奇地盯着我。也许他们在自问,莱姆库尔医生是不是在治疗一开始就让我喝了纯酒精。其实不是莱姆库尔医生,而是我的朋友雷娜特。而且喝的也不是纯酒精,而是精品红酒,这至少对血管好。我自然继续去看病。一开始我就喜欢莱姆库尔医生,他是个瘦而结实的人,一看就是经常打网球的主儿。他那一丝不苟的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一开始就对他敞开了心扉,告诉他的事远比伊尔米和恩斯特所能知道的多。他耐心而不动声色地听着我倾诉,让我感觉得到了理解。他在我身上进行了几项检查:敲了敲我的膝盖骨,挠了挠我的脚掌什么的。检查虽颇认真,但却明显看得出是例行公事,就好像他和我一样知道不会查出什么结果似的。他问起了我喝酒的事,也许是恩斯特向他透露了什么。我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撒了谎,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很久以后我才让他知道了真相。先是他那无奈的摇头让我觉得好玩儿,他对我无计可施的同时又带着一份关切。他肯定发现了我的天分——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和情况,使身体健康或生病,精力充沛或疲惫不堪,寻衅或温柔。尽管如此,他一定感到我在他面前并没有想扮演什么角色。我不想失去他的关注,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得在一定程度上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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