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波士顿寓言:安·帕切特的小说新作

作者:[美国]约翰·厄普代克 作 张 蕾 译




  安•帕切特2001年发表的小说《美声唱法》是一部突破之作,将这位原本属于小众偏爱的作家推进了竞争激烈的文学作家行列中大众瞩目的前排,但之后帕切特并未急于跟进。在《美声唱法》之前,她只在有限范围内受赏识,赢得过不少学术认可和奖金。她的这本惊悚小说扣人心弦,行文优雅,讲的是拉丁美洲无名国家的首都发生的一起人质危机事件,用歌剧似的方式,说出了一个广为人知的真理,即人质与挟持者相处日久,随着互相了解的增多,会不可避免团结在一起。帕切特将她一直秉承的人性本善观点带到一个与秘鲁相仿的国家,在副总统被围困的大宅里。政府设下盛宴招待日本实业家细川先生,并且请了细川久仰的享誉世界的抒情女高音歌唱家罗珊•克洛斯作特别演唱,不料这场盛宴却因一小群恐怖分子的入侵而被搅乱了,这支恐怖小分队由三名革命“将领”和十五名从穷苦乡村招募来的青年人组成。他们原本希望绑架总统,但总统却没有出席宴会。这场政变从一开始就已失败;在谈判拖拖拉拉进行着的同时,政府军挖掘地道进入大宅,封锁中人质与挟持者共处一堂。年轻的叛军没受过良好教育,就这样暴露在一群前来赴宴的贵宾面前,却显示出了极好的天赋,歌唱、下棋,富有浪漫情怀,两名农民战士后来发现还是女儿身。于是出现了莫扎特式的爱意交织,文化授课,还有一场友好的足球比赛,最后却是悲剧结局。一名革命分子的结局是这样的:“剧痛从她的胸口爆发,将她从这个可怕的世界喷了出去。”
  但这个可怕的世界还保有艺术与爱情;许多书评盛赞这部小说,其中一篇说《美声唱法》是“近年来最为浪漫的一部小说”,另外一篇向读者保证说,他们一定会感到“一种怪异的渴望,希望自己被绑架”。这位读者所听到的对于这篇传奇之作的唯一抱怨来自一位严厉的犹太批评家,他抗议说恐怖分子决不会真的这么仁慈。但在这部小说中,帕切特的观点与她前三部受好评的作品一样,都认为但凡有机会,人都是向善的。在文学艺术悲观主导的厅堂里,她发出这种不同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很坚定,相信人性中有善的潜质。精装本的《美声唱法》销售平平,但随后出版的平装版市场反应热烈,并且各种奖项如雨点般落下,其中笔会/福克纳奖更是给这件难得的佳作——政治剧情和审美激情的迷人结合——增添了耀目的光辉。
  此后她并没有继续发表小说,而是出人意料地出版了一本充满爱意的回忆录,《真与美》(2004),讲她当年在大学里和艾奥瓦州作家工作坊与露西•格瑞里持久的友情。格瑞里童年时代因癌症失去了颚骨的大半,经受过化疗、放疗以及整形修复手术,还留下了面部变形的后遗症。她的第一本书《一张脸的自传》的成功消磨在药物、酗酒、滥交和一张发霉的小说合约之中,最终吸食海洛因,又染上了毒瘾,2002年以39岁死去。“我真是操蛋,”在她生命诸多低潮中的某一次,格瑞里曾经贴在帕切特耳边这么轻声说道。传记在浓墨重彩地描绘出一个来去匆匆的生命之余,也给作者本人作了一幅自画像:一位心性温柔、性情平和、平静专注的艺术家。正如格瑞里说,她“始终会好好的”。在格瑞里长篇累牍地讲述自己种种不幸的过程中,帕切特试图插话讲讲自己的麻烦事,格瑞里给了她这么一句既是安慰又有几分不屑的话(言下之意这既是你天生好命,也是你注定没福)。格瑞里在自毁之余,给顽强地留在自己身边的帕切特下了这样的诊断:“至少我能让你感觉自己像个圣人。你一直要的就是这个。”帕切特很受伤,反驳道:“这么说话可不地道。”但她的作品惯于夹带性灵奇幻的内容,确实显示出帕切特对于自己天主教出身的忠诚态度。她的第一部小说《骗子的守护神》(1992)构思巧妙,讲的是一个年轻孕妇从没有伤害她的丈夫身边逃离,投向一处天主教的未婚母亲庇护所的故事,而她最新的作品《跑》(HarperCollins出版,定价25.95美元)开始与结尾都围绕着一座圣像,圣像由红木雕刻彩绘而成,塑的是红头发的圣母马利亚,这座圣像19世纪中期从爱尔兰一座教堂里被盗,被窃贼的后代和他的妻子带到了波士顿,而这位妻子长得跟圣像的容貌惊人的相似。关于本文的写作年代和作者介绍,请参看本期《鸽羽》一文的前言。
  跟《美声唱法》比较起来,《跑》难免流于机巧和肤浅,是一部程式化的家族寓言,主题是父母之道、天命召唤和种族问题,作为背景的波士顿和坎布里奇虽然经由拉德克里弗学院一位校友精确绘制地图,跟作者其他作品相比——比如《骗子的守护神》中的肯塔基,或是《魔术师助理》(1997)中的洛杉矶——却不能让人觉得扎实信服,或是激发人们的想像力。出版商对这本书的销售寄予厚望,因此书的装帧设计做得过了头,撒着雪花作为装饰,标题用小写字母,而小说本身却令人觉得情节设计有些牵强。确实,情节如此密集,巧妙地将读者从一个悬念引向另一个悬念,写书评的人如果不把这些精心设计巧妙掩藏的秘密泄露一二,怕是很难将故事梗概写清楚。整部书的故事发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新英格兰一场暴雪及之后的寒冷晴天,只有最后一章场景挪到了五年后的巴尔的摩。伯纳德•多尔是波士顿的一名律师和政客,还担任过市长。他的亡妻伯纳迪特产下一子苏立文之后再无生育,于是收养了两个黑人男孩蒂普和泰迪,暴风雪发生的时候他们分别是21岁和20岁。多尔父子三人去坎布里奇听了一场杰西•杰克逊的演讲回来的路上遭遇暴风雪遮蔽视野,鳏夫伯纳德与蒂普发生了争执,父亲不满意儿子对政治毫无兴趣,却对保存在哈佛比较动物学博物馆里的百多万条死鱼兴趣异常浓厚,蒂普走下人行道,却不曾留心有辆运动型轿车开过来,幸好有个不知名的黑人妇女将他推到一边。蒂普只是扭伤了脚踝,腓骨轻微骨折,而那位妇女却承受了严重撞击,胯骨、手腕骨折,还断了一根肋骨,得了脑震荡和其他伤痛。她11岁的女儿肯尼娅从雪地上收拾起妈妈的物品,陪妈妈还有多尔一家到了奥博恩山医院,虽然她很想留在医院陪妈妈,却终于被多尔一家说服,跟随他们来到波士顿南部的家中过夜。到家后他们很惊讶地发现苏立文从非洲不期而返。此前苏立文在非洲已经有些年头,在那里给艾滋病毒携带者发放抗病毒药物。
  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概括也能将作者有意设计的巧妙构思泄露一二:蒂普和泰迪两人的名字出自新英格兰颇受欢迎的两名政客蒂普是托马斯•奥尼尔(曾任美国众议院议长)的昵称,泰迪是公众对罗斯福总统的亲切称呼。;肯尼娅是个地理国名,后来我们还发现她的母亲名叫田纳西•摩瑟尔,而惯于冷嘲热讽的苏立文跟他母亲的叔叔约翰•苏立文神甫同名。苏立文神甫晚年体弱,在蕾吉纳老年神甫之家一直住到去世,生前总被病痛的人们包围,他们不无道理地相信,苏立文神甫的触摸具有神奇的治愈效果。同《骗子的守护神》中那位伊万杰里恩修女一样,苏立文神甫也是帕切特创作的智者形象中的一个。虽然他在《跑》中出现次数不多,却是小说中最令人快乐而有说服力的角色之一。这幅家族长卷虽然开篇宏大,文字却总共不足三百页,故事展开相当单薄,泰迪和蒂普两人从外表很难分辨,艺术形象也很是抽象:一个富有宗教情怀,一心向善,另外一个则一心向学,很有科学头脑。苏立文虽然行为乖张,甚至损害到了父亲的仕途,在读者看来他却是天生温情,还能力不错,擅长张罗,相形之下他的两个黑人兄弟却显得羞涩生硬。小说的内容囿于一天之中,或乘车或步行,在积雪的大街上和人群中匆忙来去,叙事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回忆和闪回,故事更多是讲出来的,而不是自然发生的。那些精心设置的谜团吊着读者的胃口:到底苏立文跟父亲为何不睦?在非洲发生了什么?那个救了蒂普性命的女黑人是谁?她跟女儿这么晚在坎布里奇做什么?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跟另外一个也叫田纳西的黑人妇女在讲话,那个女人又是谁?但最终即便是最顺从的读者也会觉得是被作者牵着鼻子走。当然,任何叙事都不是一下子把故事泄露出来,但这本书的做法却是吊足读者胃口,与它热诚的主题很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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