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贪嘴的鸟

作者:[日本]藤野可织 作 孙力平 译




  藤野可织(Fujino Kaori,1980—),日本女小说家,京都市人。同志社大学博士生,专业为美学及艺术学,已完成前期学业。2006年,藤野可织在日本著名的纯文学杂志《文学界》12月号上发表小说《贪嘴的鸟》,获第103届文学界新人奖,并获奖金五十万日元。《贪嘴的鸟》写的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主人公高木是个大学讲师,其学生 “鸟内”竟吞下一只鹦鹉,随后自己也变形为一个巨大的鹦鹉。为了恢复人身,“鸟内”企图吞下高木,此后两者之间发生了一场激战,以高木击毙“鸟内”告终。小说的内容固然荒唐无稽,但其独特的文风却赢得了文坛的注目。藤野可织据说有次连续唱卡拉OK长达十小时,从大年夜直唱到新年,喉舌的力量委实惊人,不知是否与此有关,她的小说也有一种饶舌的倾向,即使写到鸟与人生死恶斗的紧张场合,她的笔致也是慢条斯理,枝节旁生,似乎有意识地让文字显得无条理,但细细品味,这种无条理中又含着一种独特的节奏,读来别有趣味,足可显示她别具一格的文学天分,日本的评论也由此称她为“异才之新人”。日本文学界在观察新人时,注重的往往是其在“着想”(立意、构思)和文体上是否有天赋,是否有他人不能比拟的独到之处,藤野可织的得奖,其实也是在这上面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藤野本人似乎也对自己的独特风格沾沾自喜,乐此不疲,2008年,她又在《文学界》2月号发表了小说《不溶》,这回的故事更加离奇:一个女人竟然把母亲当作食物给恐龙吞去,只可惜这“食物”难以在恐龙体内溶解。往后,这位文学新人能否秉持自己的风格,在文学道路上走得更远,读者对此颇有期待。
  编者
  
  一
  
  “你好,最近……”内田百合才刚刚开口,“你说猫啊,我不喜欢猫,”高木成一便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回绝了她。打那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的确,内田百合原本是打算说猫的事情的。你好,最近,那只猫,就是你夫人一直疼爱并给它食物的那只猫,这两三天却老是跑到我家二楼的晒台上来,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有点……所以给它喂了一些奶酪什么的。最近你夫人她……?
  高木夫人上周已经出走了,内田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是在对话之后的第二天。二周之后,高木夫人会不会旅游去了的疑虑也被彻底打消了,她开始确信高木夫人已经出走了。邻居家年轻的夫人离婚走了,“是妈妈不好,说人家坏话了。”内田重新抱起女儿,女儿用小拳头轻轻地敲着内田的锁骨,嘴里不住地呀、啦、啦地说着。“嗯?嗯,是这样。”内田对着女儿微微点头,“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啊,谁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呢。再说那夫人这么年轻,噢,当然高木先生也还年轻,可是高木夫人更年轻吧,所以说啊,我总觉得这两人分手是可以理解的。还有,听说高木先生还是个学生什么的。哎?不对吗?算了不说了,总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内田百合用托着女儿屁股的手灵巧地打开冰箱的门,“猫吃不吃金枪鱼呢?也许,烤鱼肉卷会吃的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可是不久,她就意识到了猫的臭气会损害自己的新家,于是设法巧妙地引开了猫,以后就在附近的公园等地隔三差五提供猫食。
  两年过去了,7月22日星期五这一天,内田戴着宽檐遮阳帽,在二楼晒台上晾衣服。每次去那阳光充足的南晒台时,她必定戴好帽子以防紫外线。她的大腿旁是头上也戴了帽子的女儿,胖胖的手臂上挎着塑料筐子,正从筐里一个个取出夹子递给母亲。
  “下一个是什么颜色啊?”
  “嗯,粉红色已经没有了,那么,黄色好吗?”
  “好,谢谢小帮手。”
  内田接过黄色衣夹“嗒”地夹住丈夫的背心时,听到了开窗的声音。“哎?”她嘀咕着把脸转向东侧的邻居高木家。女儿 “咔嚓咔嚓”热心地翻找着塑料筐里的夹子,内田把手放到她头上,然后走向阳台边俯视着高木家一楼的窗户。内田知道这个窗子里面是厨房,窗下就是洗水池,因为她以前差不多每天都要观察。在几乎要碰到窗子的水泥预制板围墙上时常会有野猫走来,每当野猫在窗前咪咪一叫,窗子就会打开,伸出一只白色的手臂,这只手似乎想要摸摸野猫的脑袋,可是野猫避开后,手臂就不再往前伸,相反一下子缩了回去,接着滴滴答答传来了水龙头的水滴落在水池里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一只盛了水的碗放上预制板围墙,紧接着是一把或者两把什么食物直接放到了预制板围墙上。野猫吃着食物。伸出的手臂在窗户和围墙之间犹豫,似乎想要抚摸野猫,犹豫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去碰。野猫知道自己不会被打扰,悠悠地吃着。吃完后,野猫平静地跨过碗,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只手则抓起饭碗缩回去,关上窗,咔哒,连最后锁住窗户的声音都能听见。内田还记得伸出的手臂上戴着好几串佛珠般的手链,人造红玉还直晃眼,或许是垂在手链上的姓名牌似的饰品这么耀眼吧。那东西一定是在纽约的蒂法尼买的,内田还曾想到过:难道她做饭的时候都不褪下来吗?
  那扇窗户,关闭了好久的那扇窗户,又再次被打开了。内田条件反射般地涌上头脑的是那个高木夫人今天又要给野猫……不,不,不,高木夫人她……内田正在否决自己第一念头的时候,从窗口里突兀地伸出了袜子,白色的大袜子,袜底脏得漆黑。
  “娜娜,走了,走了,回屋去了。”内田低声嘀咕着,她把手伸入女儿的腋下,抱起了女儿小小的身体。女儿顺从地一踮脚,叭嗒,拖鞋掉在了阳台上。
  “是妈妈没当心,对不起了。呵,门不要锁啊。”内田轻轻地关上铝合金门,机敏地回过身,弯起腰,蹭近了晒台的东头,从栅栏的缝隙中窥视邻居的窗户。她看见窗口里已经爬出了男人的半个身子,他一只手按在预制板围墙上撑住身体,一只脚伸向窗户和围墙之间的地面,还留在窗内的另一半身子正在渐渐地朝外拖,头部终于出现了,可是脸朝向地面。内田百合还看不见男人的脸。男人想方设法终于站到了预制板围墙和房屋外墙之间,扭过身体改变了脸的朝向,他的双手扒着预制板围墙脸直接对向内田家。一看见男人的脸,内田马上就伸直了腰,从栅栏上探出了身体。“……高木先生。”内田招呼道。高木吃惊地抬眼看了看她,似乎露出了些许不愉快的笑容,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这是他通常打招呼的动作。在附近的路上偶尔碰面的时候,高木总是这样微微地一点头,内田也总是这样模仿般地点头回礼,即使内田的女儿从童车上下来,双方也都保持无声。但是,内田一旦开口说话就再也难以停下来了。
  “哎呀,哎呀,我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小偷呢……哎,需要帮忙吗?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内田咽了口唾沫,“……要不要喊人来帮忙啊?”
  “不,不,不要,不要。”高木回答,“没事,哎,大门的钥匙找不到了,就让它一直锁着吧,所以,就从这里……”
  “哎?啊?就从这里?”
  “是,是啊,这里。”高木掩好了毛玻璃窗户,“那么,先这样吧。”
  “啊!”
  “回家时也打算……”高木干脆地说,“回家时也打算从这里进去。请不要担心。”然后,高木开始移动身体,他衣服的左肩部不断地摩擦着预制板围墙,内田看着他这个样子,似乎觉得自己耳中都听到了波罗T恤衫纤维断裂的声音。高木停了下来,皱起眉头,他改变了身体的方向,横着移动了。他抬起头,紧绷的脸颊上微微含笑。
  “胳膊擦在墙上,好痛啊。”高木说着,他想赶走一直往下注视着他的内田。可是,内田仅仅皱了皱眉头。“是吗……那你当心点啊。”她一点儿都没有缩回身体的意思。高木又开始移动,背对围墙,脸朝自家的外墙,一步步地横挪,渐渐地走到了分隔内田家和高木家的围墙边。现在,高木就处在内田百合的垂直下方。“那么,再见。”高木在离开内田的视线之前再一次点头致意。“啊,再见。”内田忽然压低嗓音,“高木先生,高木先生,鞋……”“知道,没问题,就在那边,檐廊那边有。”回答声从急急忙忙横向挪动着的高木的后脑勺传了过来。拐过房子的西北角,高木从内田的视野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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