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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显学之一——杨朱学说
作者:李均惠
然而,杨朱的学说观点因为被后世视为异端邪说,没有完整地保留下来。许多讲哲学史、文化史、学术史的著作,对杨朱的学说竟无提及,殊为遗憾。其实,通过如《吕氏春秋》、《列子》、《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等文献的一些零散的片断记载,是可以窥见杨朱的思想倾向的。
一、杨朱的生平简历
杨朱,字子居,或称杨子、阳生。《庄子·寓言》说他曾“南之沛”;《列子·黄帝》说他“过宋,东之于逆旅”;《列子·杨朱》还说他“游于鲁”并曾“见梁王”。
西汉《淮南子·氾论》说:“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生)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由此可知,杨朱大约生于墨子之后,死于战国初年,其学说盛行的时代是在墨子与孟子之间。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将杨朱的生卒年代定为公元前400~前330年;陈此生的《杨朱》(商务印书馆1928年版)将杨朱的生卒年代定为公元前414~前334年;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史讲授提纲》(《新建设》1957年第3期)将杨朱的生卒年代定为公元前395~前335年。
二、杨朱学说的主要观点
杨朱不承认鬼神的存在,甚至否认传统的君权,反对束缚个性自由的等级制度,重视个人生命,倡立“贵己”、“为我”、“全生”的独特观点。
杨朱把认识过程局限在直观范围之内,认为“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对于人们的“当身之事”,是“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眼前之事也“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列子·杨朱》)。死后世界也是不存在的,“舜、禹、周、孔”与“桀、纣”一样,死后均变为腐骨,于是,宇宙间最可贵的就只是自己了。
杨朱从“贵己”论出发,认为贵贱、荣辱、寿夭等都不能“知其故”,只有自我才是真实的,所以必须“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也就是“贵己”。如何“贵己”?杨朱说:“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列子·杨朱》)又说:“今吾生之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吕氏春秋·重己》)即是说,“智之所贵,存我为贵”,而“我”不外乎是人们的生命与身体;而“身固生之主”,要全其生,必先全其身。可是,“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列子·杨朱》),那么,不拔一毛就意味着不损全体。
杨朱认为,你损他人,他人也会损你。“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列子·说符》),人人谋利己,虽不欲争而争夺必随,就会使天下不能治。“贵己”固然要求“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即不再“求于外”,“有此而外求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蠹也”,很不好。所以,“贵己”当要做到“物我兼利”(《列子·杨朱》)。
从“贵己”论出发,杨朱轻蔑传统的君权。他说:“道之真,以持身;其余绪,以为国家”(《吕氏春秋·贵生》)。国家也就处在比较次要的地位了。
杨朱将身与物都看作是非我所有的,因而反对私有财产制度。他说:“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而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不横私天下之身,不横私天下物者,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列子·杨朱》)既生了此身就不得不保全下来,就不得不赖物以养其身;但却不可以据有自己的身体,据有那些外物。要公身公物才是最合理的世界。
人有作为本能的感官欲望,如“耳之欲五声,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吕氏春秋·情欲》)。这是人的本能活动,即“情也”,但也不能极端地“为我”而纵欲。杨朱说:“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吕氏春秋·贵生》)杨朱的把人类对于感官的物质利益的追求,看作是无可非议的客观事实,并不分“贵贱、愚智”,“虽神农、黄帝,其与桀、纣同”(《吕氏春秋·情欲》)。
杨朱反对遗产制度,主张不为子孙留财。他十分赞赏端木叔将先人遗留的“万金”于自己奉养之余“先散之宗族;宗族之余,次散之邑里;邑里之余,乃散之一国”(《列子·杨朱》)的举动。杨朱也主张人们彼此相怜。他说:“相怜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同上),这是反对财产私有,主张财产公有的必然结论。
杨朱学派的种种论点,都是从自然和社会现象出发,因而平近易懂,不故弄玄虚,也不涉及荒诞不经之论。他们把人看作是一个感觉体,否认了不同等级的人的先天区别,这反映了当时平民阶层对物质利益的平等要求。
三、儒、墨对杨朱的批判
虽同为先秦“显学”,杨朱学派在当时却遭到儒、墨两派的猛烈批判。
杨朱主张“贵己”,人人不损一毫。孟子则尖锐指出:“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尽心上》)。以后,杨朱的“贵己”、“为我”就被误解为极端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其实,如果杨朱的思想只限于“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那就不足以取,怎么可能成为战国初期风靡一时的“显学”呢!既然杨朱主张“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就显然不是绝对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儒学对杨朱的批判,显然应从“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孟子·滕文公下》)方面去找答案。
儒学在汉代被改造之前,只是一种“迂远而阔于事情”(《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的理论,所以尽管孔子去八方宣传,而只能“累累若丧家之狗”(《史记·孔子世家》)。孟子眼看“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的局面,已有压倒儒家之势,因而不能不无中生有或断章取义地对杨朱学说进行攻击。
杨朱学说把个人物质利益绝对化,他们以“全生”作为人生的最高意义和目的。这种观点虽然冲破了以等级制为出发点的权利义务观念的束缚,却无疑将个人的利害视为衡量事物价值的唯一尺度。这种抽象地理解人和人性的观点,显然与主张“兼爱”论的墨子学派是不同的,也就无怪乎墨子学派也要大力对杨朱进行批判了。
先秦诸子百家,正是在彼此的驳难中共同发展,从而形成了“百家争鸣”的中国文化鼎盛时期。杨朱学说却在驳难中萎缩,没有留下完整的著作,不能不认为是中国文化的一种遗憾。
探讨儒、墨之盛行而杨朱之没落的原因,还可以作这样的理解:孔子儒学虽积极于旧世界的维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其栖栖皇皇的精神会赢得一些人的赞赏;尤其是“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汉书·叔孙通传》)的特点亦为已取得政权的统治者所赏识。墨子一派积极于新世界的建设,那种“以自苦为极”的精神,实在难能可贵,是会赢得千古之誉的。唯独杨朱,公然标榜个人主义,虽然孟子所指责的“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并不完全是事实,但这种人经不起时代急剧变化的考验,企图钻进“自我”的小天地中以“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的自私自利的观念和行为,理所当然地为人们所不齿。所以,杨朱学派虽然在一段时间内也风行一时,但人们终究不愿意以“显学”而论之从之。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文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