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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汉画中的“鱼”图

作者:魏 崴



  
  四川是我国汉画像石、画像砖遗存极其丰富的地区之一,数量多,题材广泛。截止到目前,四川地区的汉画涉及的题材有农业生产、手工业生产、市井生活、家居饮宴、娱乐歌舞、弋射狩猎、神仙怪兽等等,几乎涵盖了四川汉代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是研究四川汉代社会重要的、生动的物质史料。在四川地区众多的汉画中,我们往往可以看见“鱼”的图形。“鱼”图在四川似乎有着深远的含意。
  
  四川汉画中的鱼、鸟关系
  
  四川汉画中表现鱼、鸟关系的画面可能有多种解释。笔者认为其中一种解释可能是远古时期四川蜀王传说的折射。鱼作为人类较早捕食的食物之一,在我国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遗存中已然可见它的踪迹了;而以鱼入画,在新石器时代就出现了,最著名的莫过于西安半坡出土的鱼纹陶器。在我们四川地区最早的鱼纹图案应该是三星堆和金沙出土的金器上的鱼纹,只是此时人类社会已迈入阶级和国家的门槛,鱼纹已不再单纯,而是具有了政治上的含义。拥有三四千年历史的四川广汉三星堆一号祭祀坑中出土有一柄金杖。金杖上有人、鱼、鸟构成的图案:前端是两只相对的鸟,钩喙、大头、昂首、竖尾,作展翅飞翔状;鸟的后面为两条相同的鱼,鸟背上各有一支箭,射进鱼头部。金沙出土的金射鱼纹带上的图案与三星堆出土金杖上的图案有相似之处:每组图案分别有一鱼、一箭、一鸟。鱼体宽短,嘴上有胡须,箭头插于鱼头内,带尾羽;鸟位于箭羽与鱼之间的箭杆后方,长尾,大头,钩喙,头上有冠。金沙还出土了金鸟首鱼纹带。整个器表被两条怪鱼占据,鱼嘴前有像鸟的长喙,喙前端上翘,且略后勾,身无鳞甲,形象凶猛。三星堆和金沙出土的早期“鱼”图已经表明了一个与鱼、鸟十分密切的古蜀王国的存在。《华阳国志·蜀志》云:“周失纲纪,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务农……遂禅位于开明。”鸟应是杜宇族的图腾标志,鱼则是后来开明氏的象征。鱼、鸟图隐含着远古蜀王朝的更替。这种鱼、鸟图既然已经深深地刻在象征王权的金杖上,它当然也会在蜀人的心灵上打上深深的烙印。
  到汉代,四川汉画中有表现鸟、鱼关系的画面,如四川长宁“七个洞”东汉纪年画像崖墓中的6号墓,墓门第一层门框左右立颊和门额上刻绘伏羲、女娲和巨鸟啄鱼图:伏羲、女娲各举日、月,日、月上各站一巨鸟,皆引颈啄住一鱼。5号墓墓外上方刻一建筑,屋顶有一鸟,张喙展翅,躯体却似鱼。长宁6号墓右棺侧壁刻绘一朱雀在前迅飞,朱雀后方有一条鱼。此鱼的头却似鸟头,正疾游,欲衔朱雀尾。〔1〕在四川乐山麻浩崖墓中,17号墓中雕刻有“鹭啄鱼”,为一鹭鸟伸长颈啄一鲤鱼。彭山951—2号墓画像崖棺上也有鹭鸶啄鱼图。汉代的鸟啄鱼图在国内其他地方也多有出现,有学者认为这种鸟啄鱼图有可能是象征男女交合(鸟为男阴,鱼为女阴),这当然是一种思路。而对于四川地区而言,笔者认为虽然汉画上的鸟啄鱼图已经淡化了远古时期的因素,并且加进了后来发展出的一些新的文化因素,但那种扎根于蜀人意识中的对远古传说的记忆仍然会在某些场合中反映出来。如长宁6号墓右棺侧壁上的鱼图,上面的鱼头却似鸟头,与金沙的金鸟首鱼纹带上的怪鱼长着鸟喙相类,不由得让人产生联想。这些汉画中的鱼鸟图应该带着些许远古传说的折射。历史的痕迹往往在不经意间传达出某种微妙的信息。
  
  四川汉画中的写实型鱼图
  
  四川地区河流众多,物产丰富,捕鱼狩猎是汉画中常见的题材。这类题材生活气息浓厚,表现了汉代四川人们的日常活动。这类汉画比较写实,生动地反映出人们捕鱼、钓鱼的情景。此外还有表现鱼的各种形态的写实画面。自然江河中的鱼类应该是人们日常生活必需品的一种补充。鱼生于自然河流中,不需人们看顾就可以长大。鱼成为大自然对人们的丰厚馈赠。鱼肉丰美鲜嫩,是很好的食材,因此鱼成为人们喜爱的生物。这毫无疑问要表现在汉画中。如安岳崖墓石刻画像,其中有一幅舟鱼图,见于瑞云乡老君岩1号墓右壁。左边刻有一舟,舟右侧刻一鱼,当为鲟鱼,似被舟上下垂的一叉刺住鱼头。这条鱼后方还有一条大鲟鱼。
  另如宜宾出土的东汉画像石棺有一幅“观禽捕鱼图”,描绘了水中数禽。其中二禽争夺一鱼,另一禽叼一鱼;岸上二人观看,一人作欢笑捧腹状,一人作举双手欢呼状。〔2〕以上两图中的鱼,都被认为是鲟鱼。这种鲟鱼图形在四川乐山柿子湾崖墓画像石刻中有详细的刻画。其一区32号墓门门楣上,有一鱼,鱼头略呈三角形,尾鳍为歪形,上叶长而尖,完全是鲟鱼的形体特征。〔3〕
  曹操《四时月令·食则》云:“黄鱼,大数百斤,出江阳、犍为。”汉代江阳即今泸州,犍为郡治所在今宜宾市,而这种黄鱼就是鲟鱼。可见汉代的四川是经常见到这种鲟鱼的。这种写实风格的鱼图,为我们研究长江流域鱼类品种的变化、走向、分布提供了重要的资料;同时又表明了汉代四川地区的人们捕鱼、食鱼的民俗特征。
  四川彭州义和乡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中,有一块“渔筏”画像砖:在宽阔的河面上,一人持杆撑筏在河中行进,龟、虾、鱼、鸭等在水中游荡。筏之中部一人跪筏边,手提线,线下悬一物似一尾鱼;河岸上一人则持杆,抛线,似在钓鱼,旁边还有一鱼篓状物。〔4〕夹江县棉花坡崖墓第124号墓房檐椽档相邻两档分别浮雕一坐者和一鱼,坐者头戴斗笠,为一幅垂钓图。这种写实风格的鱼图,表现出的场景栩栩如生,宛然一幅汉代生活的真实写照,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鱼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位置。
  
  还有一种描绘大自然中的鱼与万物共生共息的和谐场面的写实画面,如四川内江东汉崖墓中的画像石上就刻绘有白鹤、猴群、鹭啄鱼、鱼与鱼鹰、长尾鸡、小鸟及池水、树、花草、藤蔓等,用写实的手法描绘了成群的白鹭在江面低飞寻食,有的在啄鱼。池中的鱼在畅游,树上的小鸟在鸣叫。弋射、收获画像砖上,上半部弋射的场景是一个大荷塘,荷花垂露,荷叶摇曳,浮于水面。荷塘水下有大鱼数尾,水面野鸭游泳。这一种描绘鱼与万物和谐场面的写实鱼图,既可看作是作者对自然真实状态的描绘,也是一幅表现祥瑞和谐的图画。在四川汉画中,还有一种“嘉鱼”图广泛存在,它既是写实的,又是一种祥瑞符号。比如四川长宁“七个洞”东汉纪年画像崖墓的崖壁有石刻画像,1号墓墓外右上方刻绘的是二条鱼,墓门上沿和右沿为缠枝纹。这二鱼与缠枝纹等一起构成古人喜爱的吉祥符号。又如四川乐山麻浩1号崖墓,墓门刻仿木结构房檐,相邻两椽头间格子内均浮雕祥瑞,一格内一物。现存九物:瑞鸟、双兽、鱼、双鸟、嘉瓜、蹲兽、瑞鸟、鼠啮瓜。〔5〕这些寓意吉祥的动物放在一块,表明了当时的习俗,其中鱼是必不可少的吉祥物。在该墓前室南壁上也刻有同样的仿木结构的房檐,左端椽头间格子内也浮雕有鱼。夹江县棉花坡崖墓,其125号墓墓门上浮雕鹫啖蛇、瑞鸟、嘉鱼等。在安岳崖墓石刻中,永隆乡丁家坝2号墓墓道右壁近墓门处为双鱼纹,上下各刻一尾;老君岩1号墓墓室右壁上也有双鱼纹。
  中国古人对鱼的喜爱,除了是大自然恩赐的鲜美的食物外,还因为鱼类产子多多,代表生殖繁盛,合乎其追求多子多孙,多子多福的愿望;同时,也代表农牧业丰收。难怪《诗经·小雅·无羊》说“牧人乃梦,众维鱼矣……众维鱼矣,实维丰年。”因此鱼的形象早已作为一种祥瑞符号深入人心。四川地区湖泊河流众多,且处于长江水系的上游,鱼的种类繁多,因此在四川的汉画中出现反映生活、娱乐之趣的捕鱼、钓鱼的画面是很自然的。作者捕捉到人们在那一瞬间的自然情态,将这一生活场景表现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令人仿佛身临其境。这种写实型的汉画对我们研究汉代四川人们的日常生活、劳作等活动提供了直观的、生动的素材。而作为祥瑞符号的嘉鱼图,也是写实型的,雕刻细致,传递出人们的思想诉求和精神寄托,那就是祈求丰收、祈求多子多福、儿孙满堂的心理。这种心理与传承了几千年的中国传统精神文化乃系一脉,是中华民族文化之根的一种表达。
  
  作为神灵仙境的鱼图
  
  四川汉画像石刻中还有另一种风格的鱼图,那就是处在神灵仙境中的“鱼”。我们都知道,汉代是一个追求天人合一,讲求长生不老,服仙丹,请仙药的时代,西王母、东王公、昆仑仙境、九尾狐、三足鸟等等都是当时盛行的神仙传说。在这一风气导引下,汉画上就有了很多表现神异仙境的场景,而在这种场景中居然也有鱼的身影。如乐山九峰鞍村画像石棺,棺身上有画像石刻四幅,其右墙刻“辎车、青龙图”:前部刻一马拉一直辕辎车,其上方刻一两柱庑殿顶居宅;后部刻一青龙奔腾,上刻一游鱼,同向前行。〔6〕而在四川南溪长顺坡汉墓石棺画像中,其一号石棺画像棺盖顶为柿蒂纹双鱼图,正中刻变形柿蒂纹,两端各刻一鱼。柿蒂纹在汉代非常盛行,是一种象征仙境天国的图案。棺身右侧为鸟、鱼、龟图,中间的主体画面从左至右刻有三只动态各异、翔舞其间的大鸟,应为凤鸟;中部左侧在两只对舞的大鸟之间有一鱼一龟。在鸟、鱼、龟之间有繁星簇拥。4号棺棺身左侧为鸟鱼图,二鸟相对而舞,一鱼腾跃在中,周围繁星簇拥;右下角有一很小的人物,裸体高髻,似为女性。〔7〕很显然,上面汉画描绘的应是一幅天国仙境图,所以才会有繁星、青龙、凤鸟等。这里的鱼也不是一般的鱼了,而是神鱼,其作用是引导人们升天成仙。这些画面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力,拉近了天国与现实的距离,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要。
  
  注释:
  〔1〕参见四川大学78级实习队、长宁县文化馆:《四川长宁“七个洞”东汉纪年画像崖墓》,《考古与文物》1985年第5期。
  〔2〕参见兰峰等:《宜宾汉代石刻画像砖中的鲟鱼》,《四川文物》1987年第4期。
  〔3〕参见唐长寿:《乐山柿子湾崖墓画像石刻研究》,《四川文物》2002年第1期。
  〔4〕参见四川省文管会:《四川彭县义和公社出土汉代画像砖简介》,《考古》1983年第10期。
  〔5〕参见乐山文化局:《四川乐山麻浩一号崖墓》,《考古》1990年第2期。
  〔6〕参见唐长寿:《乐山崖墓和彭山崖墓》,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1994年1月版。
  〔7〕参见颜灵:《南溪县长顺坡画像石棺清理简报》,《四川文物》1996年第3期;罗二虎:《四川南溪长顺坡汉墓石棺画像考释》,《四川文物》2003年第6期。
  作者单位:四川省博物馆(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