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巾箱本与清代文言小说的传播
作者:沙 虹
巾箱本的历史很悠久,早在刻本问世之前就以手抄本的形式出现了。晋葛洪《西京杂记》二卷跋云:“洪家世有刘子骏《汉书》一百卷……今抄出二卷,名曰《西京杂记》,以裨《汉书》之阙。尔后洪家遭火,书籍都尽,此二卷在洪巾箱中,常以自随,故得犹在。”《南史》记载:“齐衡阳王钧尝手自细书五经为一卷,置于巾箱中,以备遗忘,曰:‘巾箱中有五经,于检阅既易,且一更手写,则永不忘。’诸王闻而争效为巾箱五经,巾箱五经自此始也。”不过,当时只说“置于巾箱中”,为“巾箱五经”,并无“本”字,直至宋朝才始称“巾箱本”。南宋戴埴《鼠璞》曰:
今之刊印小册,谓“巾箱本”。起于南齐衡阳王钧。手写五经,置巾箱中。贺玠曰:“家有坟素,何须蝇头细书?”答曰:“检阅既易,且手写不忘。”诸王从而效之。古未有刊本,虽亲王亦手自抄录。今巾箱刊本,无所不备。嘉定间,从学官杨璘之奏,禁毁小板,近又盛行。第挟书,非备巾箱之藏也。
由此可见,巾箱本约始于南齐,而盛于南宋。然而,巾箱本在南宋的盛行,又是与一种不甚光彩的士林风气紧密相关。由于体积较小,携带方便,精明的书商经常刻印一些儒经解题之类的巾箱本,专供科举考生挟带作弊之用。如现存的宋婺州本《点校重言重意互注尚书》,版框高仅10.5厘米,掩人耳目并非难事。正因为这样,巾箱本又被时人称作“挟带本”,以致于宋宁宗龙颜大怒,下令禁毁;然屡禁不止,挟带之风一直延续下来。民国学者周越然在《书、书、书》之六《小版书籍》中写道:“当清末科举时代,书肆中有所谓铜版《四书》者,高约三寸,广约二寸,可谓书本之至小者矣。此种书专为场屋之用,字小如蚁,非用显微镜不能读其正文或注释。”纤巧可爱的巾箱本成了怀挟的专用工具,难怪版本学家叶德辉要感叹:“诬此美名矣!”
现存的巾箱本有宋本《九经白文》;元本大德十一年麻沙坊刻《新刻事文类聚翰墨全书》,又《详注东莱先生左氏博议》;明刻万历三十年玄览斋刊后蜀赵崇祚编西吴温博补《花间集》十二卷补二卷等。喜欢标新立异的清高宗乾隆帝即位的第一年就将自己所著的《乐善堂全集》交内府刊刻成巾箱本。据《中国版刻图录》介绍,该书“框高6.3厘米,广4厘米,七行,行十八字,白口,四周双边。较现存宋刻巾箱本《荀子》,开本尤小。开化纸精印。在刻版中为别开生面之作。”“高宗以校镌经、史卷帙浩繁,梨枣解材,不令遗弃,仿古人巾箱之式,刻袖珍版书。”这就是著名的《古香斋袖珍十种》,刊刻于乾隆三十年(1765年)。所谓“袖珍本”,也是形容书的版式极小,可藏于怀袖之中;但溯其源头,仍应称之为“巾箱本”。所谓“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其后即有和硕怡亲王明善堂刻巾箱本《易本义》,兰陵孙氏刻巾箱本《岱南阁丛书》,歙县鲍廷博刻巾箱本《知不足斋丛书》等等,不可胜数。
清代文言小说的数量,仅据袁行霈、侯忠义的《中国文言小说书目》统计,就有549种。在五百多种文言小说中,有巾箱版本的共73种,约占总数的1/8。这个比例远远高于同期用巾箱本刊刻的经、史、集以及子部其他著作与其总数之比。但须要注意的是,清代刊刻的前朝文言小说巾箱本仅有5种,即:《夷坚志》,(宋)洪迈撰;《鬼董》,旧题(元)关汉卿撰;《续夷坚志》,(金)元好问撰;《近事丛残》,(明)沈瓒撰;《梦溪笔谈》,(宋)沈括撰;其余均为当代作品。这与同期大量翻刻前朝小说的其他版本相比,巾箱本重今轻古,具有鲜明的时代性。
清代73种文言巾箱本中的志怪小说集《客窗偶笔》成于嘉庆元年(1796年),次年就以巾箱本刊刻出版,并于咸丰己未年(1859年)再版。《梦厂杂著》则被刘叶秋《历代笔记概述》列为清人历史琐闻笔记中有代表性的著名小说。它自问世以来受到人们普遍的欢迎,至今已有数十版;然而最初的三版无一例外全都是巾箱本。可见,巾箱本文言小说乃深受时人欢迎。
与上述小说存在多种版本的情况不同的是,在73种中,有37种小说(如《女世说》)除巾箱本外,别无他本。这占总数的一半以上。巾箱本孤本的传播为我们全面了解清代文言小说的创作出版情况,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用巾箱本刊刻文言小说之所以数量最多,有各方面的原因。除由统治者的喜好而引发的时尚以及版本本身的小巧玲珑,便于携带外,还有一些因素应在我们考虑的范围内:
首先,文言小说多为笔记体,往往片言只语即为一条,而巾箱本的小版框决定了每页的内容不宜过多,一页二三条笔记,读起来赏心悦目。文言小说篇幅短小,简洁扼要,与巾箱本的形制很相称。
其次,文言小说读者一般都属于“士”的阶层。这些读书人,要么学而优则仕,要么坐馆入幕。他们大多独在异乡为异客,于随身的巾箱里放置几本文言小说,闲来翻阅,既可以打发无聊时光,又可了解时人的生活状况、创作经历乃至奇闻佚事等等,这无疑是件惬意的事情。
再次,书坊刻印小说是为了牟取利润。巾箱本用的是零材短料,成本较低。此外,读书人难免背井离乡。俗话说,千里带针难,这也要求书本小巧,以便携带。巾箱本刊刻文言小说,同时满足了买卖双方的需求,这是显而易见的。
进入20世纪后,这种小巧可爱的版本却日渐式微。目下所见,比较有特色的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巾箱本书韵楼丛刊。该社总编辑赵昌平先生在总序中写道:
巾箱本虽为书林之季弟,而推尊夫子“学而时习”之义,居功亦伟。所惜近世以来,西风东渐,书崇洋装;踵事增华,日趋累重。携挟则如牛负载,卧读则片时叹难;更有甚者,腴外枯中,重椟轻珠,误导读者,其去书之真趣益远。上古社巾箱本丛书有为而作,比照历代巾箱本之经验得失,旨在返朴归雅,弘扬国光;制欲其小,而存真全貌;价欲其廉,而藏择版本;选目求的当,而尤重性情韵趣;……大雅君子,当有会心。
当前文言文阅读已成语文学习的一种瓶颈,究其原因,主要是诵读太少。倘若我们仿古人巾箱之式,刻印一些文言短篇,供莘莘学子随身携带,不时而诵,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作者单位:上海工程技术大学高职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