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我与赵朴初的交往

作者:沈祖安

职员的敬业精神,颁发了14份由他亲笔题词的荣誉证书。在省政协大礼堂举行颁奖大会。不仅鼓舞了浙昆的演职员,在全省戏曲界也引起较大的反响。
  
  五
  
  赵朴初先生比我年长20岁。他把我当做知己朋友,我始终把他当做师长。在师长面前敢讲真话,不避忌讳,是我的性格;而当我所尊敬的人偶而生气,或因生气而对某件事情判断不准确时,我就不敢再坚持自己的见解,这也是我性格上的弱点。有一次我在朴老的堂弟——已故程(砚秋)派传人赵荣琛先生家里做客。代他转言,要朴老写一张扇面时,朴老有点不高兴,喃喃地说:“自己来要还不够,还要别人代他来要。这不合适吧?”其实,当时是李万春先生临时提出请荣琛先生代求的,原先他也在犹豫之间。我就说:“正好我要上和平门去,我代劳了吧。”可是朴老生气时,我没敢直言,也没有讲清是当年赵朴老亲口答允李先生的。后来朴老知道了,对我说:“我错怪了荣琛,也对你不恭!”他于是又和我谈到弘一法师李叔同先生代人写扇面的事。弘一法师画一朵白莲,还题了一首偈诗,为他的白莲花解说:
  
  只缘尘世爱清姿,莲座现身月上时。
  菩萨尽多真面目,凡间能有几人知?
  我曾问朴老:“您写过有关弘一法师的诗吗?”他说:“曾经为他的博学多才想到过他多方面的艺术成就,有过‘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两句,全诗还没写成。”
  我非常钦佩他“一轮圆月耀天心”的诗句,把弘一法师的博大精深和圆通明达写出来了。当时曾央请他把那两句写给我,朴老说:“等全诗写成后再写给你。”
  到了1981年春天,《戏文》杂志在杭州创刊,我求朴老题词,他没有寄来。不久,由我牵头,浙江音协、美协、剧协联合在杭州召开纪念弘一法师李叔同诞辰100周年学术研讨会。戏剧界前辈张庚、风子和史行、钱韵玲、莫朴等中央和省市专家学者皆来参加。赵朴初先生发来电报。赫然就是那首没写完的诗:
  
  深悲早现茶花女,情寄吁天黑奴魂。
  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
  不久,他果真写成一张小条幅寄来,并题曰:“纪念弘一大师诞生一百周年,槛外弟子朴初敬题。”并提出作为《戏文》补白用。
  我经常把这张条幅拿出观看。我以为,这“一轮圆月耀天心”7个字,用来形容人们追求的一种境界很是合适。记得90年代开始他常住在北京医院,我多次去探望他,他有时身体不适,似见了我们总是乐呵呵地让探望并感到高兴。我想起他曾经讲过“其实菩萨是善男信女心目中想象的完美形象。菩萨用各种面目对待世人:你做了善事,他笑呵呵的,你做了错事,他皱起了眉头;你若做坏事,他现出气的样子,但从不龇牙咧嘴地发怒,因为他还希望你改过,除恶向善。”我就想起有时工作人员把事情办坏了,朴老皱起眉头,但声音缓慢地说:“好了,先不讲别的了,看没有弥补的办法。”受他的启发,使工作人员有了补过的勇气。
  又有一次,外地一一个单位把他题赠的手迹当商品给卖掉了,朴老起仞很不高兴,他立即用带笑的声音在电话里宽慰对方道:“你也不用讲更多理由,也不用向我道歉,我送你们这张字,并非觉得自己写得好,而是感谢你们热心公益。这样吧,我把这笔钱给你们寄来。去把这幅字赎回来,不让你们受损失。因为我从不写商品字,也不把它当商品卖,否则,我没法正常工作了。”对方愧疚之余又把字收回来了。
  朴老待人,宽厚平和。一次我去探望他,陪同的一位演员说在附近订了一只花篮,要我先上楼。等她气喘吁吁地送来花篮,我傻了眼,原来插满黄白色的菊花。按习俗这对老年病人是犯忌的。我正想批评她,朴老说:“什么时代了,还有那么多忌讳。西方人把玫瑰送情人,也可以给去世的人,日本人把乌龟当做长寿的象征,中国人还在贬称为‘忘八’。旧习俗要改革,这菊花很新鲜,谢谢了!”那位演员直到出门才知道,原来花店的主人听她在打听到八宝山乘地铁的途径,误以为她是做吊唁用的。
  有一次,我偕浙江京昆剧院院长汪世瑜及青年演员张志红等去医院探望。朴老出于关心,问起张志红等在看什么书,是否每天练功?练不练《集成曲谱》和《粟庐曲谱》?年轻人回答不出来,有点窘,朴老马上把话岔开说:“现在年轻人接触知识面广,要学的东西太多,不像我这老古董,知识狭窄,只会翻曲谱打拍子!”说得大家都笑了。汪院长让张志红唱一段曲子,张志红起初紧张,经朴老夫妇的鼓励。唱得不错。朴老说:“好!字正腔圆,说明你平时很用功,很抓紧时间。不过我要告诉你,凭你的功夫,争取梅花奖是有条件的。可是粥少僧多,这班车搭不上也没关系,有实力,总是上得去的。”张志红回来后说:“今天我真是受了教育。”我问她:“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她说:“要抓紧时间,用功。”
  朴老90岁时,我写了一首诗祝贺,并请浙江书协主席朱关田兄书屏,浙江文化界有关人士黄源、郭仲选、史行、潘公凯、刘江等28位联名题签。当时杭州市委副书记沈者寿刚担任市政协常务副主席,因公去全国政协,托他送去这幅寿幛。朴老说:“老朋友想起我,我高兴,但是小生日小题大做,我当不起。”
  据说朴老坚拒朋友们为他祝寿,说:“松石不言寿。云天不自高’,做了一点工作就沾沾自喜,好大喜功的,总是轻薄浮浅的缘故。”所以我们连续用各种方式去祝贺,他都不回答。倒是我托人送去的一块小小的田黄石,是萧山民间雕刻家叶瑞堂在上面雕了一个闭目静坐的老人,他很喜欢。因为既非达摩祖师,亦非长眉罗汉,而是一个笑容可掬的赵朴初,眉眼形象,实为酷肖,他似乎正闭着眼睛在想开心的事。“有趣!”老年人见到一个心爱的小玩意儿,勾起了未泯的童心。
  我最后一次去医院探望朴老,是杭州黄龙越剧团在文化部领奖后的第二天。朴老又是病体转危为安之后,需要静养。他很少看越剧,但知道这个民间剧团有此作为,他倒愿意见见团长朱燕燕,精神焕发地迎接客人。他谈道:“任何艺术,无论高低雅俗,如果拥有很多观众,说明它有艺术魅力。你们一方面要学习,努力提高自己。但是不要放弃你们通俗的特点。”他那天很兴奋,站起来和大家合影,并且走到办公桌前拿了一些有关戏曲的资料给我们看。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他和老朋友谈昆曲的。邦织大姐说:“几天前江泽民同志来看他,他们谈得最多的还是昆曲。”朱燕燕说:“我们也要学点昆曲,提高表演素质。”朴老说:“你有头脑!这样的越剧更好看!”
  赵朴初先生,是海内外学界、艺界和宗教界的称呼。
  赵朴初同志,这是革命阵营里对他的称谓。在八宝山灵堂和中央公布的他的生平事迹和记录资料片中也这样称呼的,其中有更深层次的涵义。
  “一轮圆月耀天心”7个字,来形容朴初先生的圆通明澄与平和顺达的气度,我觉得非常合适。
  
  责任编辑 谢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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