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3期

“戏说”与“胡说”

作者:陈鲁民




  时下,文艺界戏说、新编过去的经典剧目颇为时髦,也颇吃香。小说《沙家浜》里,地下党交通员阿庆嫂既是胡传魁的姘头,又是郭建光的情妇,胡、郭还联手抗日;新编话剧《红岩》里,江姐与许云峰不是视死如归的革命战友,而是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人,甫志高一口天津话,满嘴骂大街,说江姐“越来越骚”,若招供可以奖励别墅、帅哥;新电视剧本《杨子荣》里侦察英雄杨子荣则有了一个与土匪“共用”的情人。
  类似的戏说抑或新编,还有不少,且有“中兴”之势,也真有人为之叫好。不过,看了几例,便知道了这些戏说或新编的基本诀窍:一是内容泛性化,二是性爱多角化,三是人物粗鄙化,把握了这几点,特别是“泛性”加“多角”,只要这么一“化”,无论什么经典都可以胡来,可以戏说、新编。依此类推,咱也不妨试着戏说新编几例。
  
  先说《杜鹃山》,那党代表柯湘原就是白匪团总“毒蛇胆”的情妇,后来反目为仇,上山投奔赤卫队。遇到雷队长后,孤男寡女譬如干柴烈火,日久生情也是自然的事。山上没有别的娱乐节目,女人又少,队副温其久也不甘寂寞,与风流成性的柯湘有一腿,因为争风吃醋,老温才愤而投奔“毒蛇胆”,合伙打击情敌。
  再说《智取威虎山》,小分队好几十号爷们,只有一个“小白鸽”,参谋长捷足先登,别人倒也无话说。可您也不能独占啊,于是,杨子荣暗恋“小白鸽”,悄悄发动爱情攻势,参谋长公报私仇,想借座山雕之手杀掉情敌。想不到,老杨运气不错,居然没死,反成了英雄,“小白鸽”左右为难,不知该嫁谁为好。
  再说《奇袭白虎团》,严伟才英雄本该配美女,可炮火连天,人烟稀少,就算再添个女卫生员,也得先爱上王团长李政委。运炮弹的崔大嫂,年龄大点,但模样还不错,何妨与严排长来个异国之恋,更是浪漫之极。
  还有《红色娘子军》,洪常青也是艳福不浅,先与吴清华明铺暗盖,此外,又与ABCD四个女战士有暧昧关系。吴清华由爱生恨,勾结旧主子南霸天,设埋伏活捉了洪常青,吴清华与南霸天又重温旧情。
  还有《红灯记》,原有人物太简单,不容易凑起三角、四角性关系,至少可以让铁梅与王连举建立恋爱关系,李玉和与鸠山夫人有旧情。
  怎么样,这情节够刺激也够恶心的吧?我自己也觉得恶心,可这正是戏说、新编的“魅力”所在,不这么编,就难得小说《沙家浜》之神韵,就无法轰动,难吸引观众眼球,就不能让评论家叫好。如若不信,您就等着瞧吧,如果有人想步小说《沙家浜》之后尘,再来戏说、新编上述经典剧目,肯定不会超出我的情节设计,只能比我的戏说更刺激更恶心,无非是性爱大泛滥,三角、四角N个角罢了。
  将肉麻当有趣,把“恶心”当“创新”,戏说即为胡说。
  文人的“霸气”
  一提到“霸气”,我们很自然就会想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想到“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的秦始皇,想到站在阿尔卑斯山上狂呼“我比阿尔卑斯山还高”的拿破仑。其实,“霸气”并非为将军皇帝们所独占,大千世界,行行业业的杰出人物都可以有“霸气”,也需要有点“霸气”。
  过去看“小巨人”姚明打球,总觉得不是那么尽兴,他虽分不少得,篮板也不少拿,可是远不如看乔丹打球过瘾,他似乎比乔丹少点什么。少点什么呢?少了点“霸气”。要说姚明,要个头有个头,要块头有块头,往那儿一站就是“一览众山小”,可打起球来却中规中矩,文质彬彬的,扛不过人家的就不扛了,遭人恶意犯规也就是宽容一笑,该投的球也犹犹豫豫。不过,这一段时间,经高人指点,姚明的“霸气”慢慢起来了,大力扣篮后也学会大吼一声,该扛该挤也毫不客气,甭管对手是“飞人”乔丹,还是“大鲨鱼”奥尼尔。
  邓亚萍的“霸气”,则早就闻名于乒乓球界。虽说她个子不高,貌不惊人,但一打起球来,两眼圆睁,咄咄逼人,像要冒出火来,未动手就先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再加上精湛的技术,顽强的斗志,一时间,居然打遍天下无敌手。以至于国外许多女乒乓球运动员纷纷哀叹:与邓亚萍生活在同一时代是悲哀的。
  文人别看手无缚鸡之力,“霸气”其实也不小,当然那也得是格外出众的文人。李太白那是不用说了,文人中“霸气”第一人,“天子呼来不上船”,够酷;“天生我才必有用”,够爽。唐初四杰之一的王勃,虽是“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也够“霸气”的。人家阎都督带人辛辛苦苦把滕王阁修好了,一帮子诗人名士,正众星棒月般地恭候阎都督的乘龙快婿一显身手,好给阎都督争光添彩。王勃,一个外来的小青年,却毫不谦让,大笔一挥,硬是要夺A风头,逞能好强。也多亏了他的“霸气”,我们才能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那千秋不朽的神来之笔。至于法国作家巴尔扎克“拿破仑用剑征服世界,我要用笔征服世界”的豪言,更是“霸气”十足,当仁不让,令天下文人为之神往。
  现代文人的“霸气”也丝毫不逊古人。李敖的自称“五百年来第一人”,那“霸气”就好生了得。王朔的“一不留神就是一部《红楼梦》,最次也是中国一《飘》”,虽遭许多人嘲笑揶揄,但其中也隐隐露出几分可贵的“霸气”。写过《落霞》三部曲的著名作家;月河则有句名言:“拿起笔来,老子天下第一;放下笔后,小子世上老末。”的确,作家写作时一进入状态,那就得不管不顾,如痴如迷,惟我独尊,“我就是龙王,我就是玉皇,喝令三山五岳:我来了!’’当然,放下笔后,任你是多大作家,一样要吃要喝要睡要玩,你就和常人无异,就不能再玩那个“霸气”了,反倒是谦恭一点可能会活得更好。
  当然,“霸气”,还可以表现在方方面面,行行业业,但不论怎么变化,万变不离其宗:王者之风,气压群雄;自信自尊,舍我其谁;永不言败,无所畏惧。“正气”靠养,“霸气”同样也靠养,需要有强大实力做后盾,需要有过人才华为基础,需要用艰辛劳动来铺垫。缺了这三点的“霸气”,那就是令人可笑的狂妄自大,是无知无耻的目空一切,极易使人想起毛泽东的那两句名诗:“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最适于写作的环境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什么是最适于写作的环境?这很难说,爱好不同,习惯不同,境遇不同,心态不同,最适于写作的环境也就太相径庭。
  我有一个作家朋友,是从工人写出来的。当初他住集体宿舍,那是十几个人的大房子,连张桌子都没有,他就趴在床板上,在工人们打牌聊天的喧闹声中,写出了他的成名作。后来,有了影响,他被调进省里,当了专业作家,住上了大房子,有了宽敞明亮的书房,反倒写不出像样的作品了。有时,朋友聚会喝高了酒,他就格外怀念当工人时的写作环境,认为那才是自己最理想的写作环境。当然,要让他重新回去当工人,住集体宿舍,那他是一百个不答应。
  浪荡不羁的作家福克纳则对记者说:“对我来说,最好是当妓院的老板。我认为这是作家最理想的写作环境。生活富裕,不愁吃住,上午清静得很,很适于写作。晚上有的是社交活动,正好休息。”他的黑色幽默,毕竟只是一种假设。不过,也真有把妓院当做最适于写作环境的文人,“凡有井水,就有柳诗”的柳永,虽“奉旨填词”,但其大部分诗作都是在妓院问世,被歌妓们唱红,由歌妓们传记的,甚至于他的后事,都是由歌妓们出钱料理的。
  还有人把监狱当做“适于写作的环境”,当然,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名作《怎么办?》,就是问世于沙皇监狱,捷克作家伏契克在德国法西斯的监狱里写下名著《绞刑架下的报告》,方志敏烈士在国民党监狱里写下千古不朽之名作《可爱的中国》,柏杨、李敖则不仅因坐牢爆得大名,而且在牢狱里著作颇丰,几年铁窗生涯,反倒成了他们的写作高峰。平心而论,谁也不愿意坐牢,没有自由,残汤剩饭,还有刑讯逼供,甚至死亡威胁,但惟一的好处,就是时间丰裕,无杂事烦心,无庶务劳神,任你笔走龙蛇,心骛八极。
  “斗酒诗百篇”的李太白,写作的最适环境,无疑是酒肆酒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神来之句,又岂能在书斋书案得之?而习惯在驴背上苦吟苦思的鬼才李贺,驴背就是他的最适于写作环境;“躲进小楼成一统”的鲁迅先生,租界里的小楼就是他写作的最佳环境;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则是他在病榻上写成的,病榻就是他写作的最适环境。尽管每天都在忍受病痛的煎熬,每写一笔都要付出比常人大得多的代价。曹雪芹的《红楼梦》,也是家道破落后,在破草房里完成的,他当阔公子时是无论如何写不出来的。
  平心而论,不论从作家个人小环境还是从国家大环境来说,时下都是作家写作的最佳时机,最佳环境。既无衣食之忧,又无牢狱之苦,也没有人戴帽子打棍子;而且书房越来越宽敞,写作工具越来越先进,国家有工资养着,自己再挣一份稿费。如果这样还写不出好东西,整不出传世之作,没有一点冲击“诺贝尔”的野心,那就既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读者,也对不起写作环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