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平视王蒙

作者:韩石山




  感谢这次会议对我的邀请,感谢主持人安排让我发言。我是因为十五年前很认真地批评了王蒙同志的《活动变人形》这部作品而被大会邀请的。所以呢,这一次会议因为有几个外国朋友的参加而超越了国界,也因为有我的参加而超越了普通的人际关系,显得王蒙同志是一个高智商的人,是一个很有文化修养的人,有胸怀的人,这一点,我是很感谢的!
  1988年夏天,我对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中的一些问题有所思考,准备写篇文章,当时文坛上对《活动变人形》的评价甚高,有的说是史诗,有的说是奇峰,就想找来看看。当时该书已经出版,没找见书,找见了发表全文的《当代》杂志。看了,我觉得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好,优点固然突出,缺点也相当明显,于是便决定以《活动变人形》为例,来分析当代长篇小说创作中存在的问题。书中的一处笔误引起了我的注意。在续集第五章即全书最后一章第一节中,一位朋友对我说:“老王,你信不信,就看机缘,给我机缘,我照样能当厅、部长……”书中是有个“我”,但从未明言姓“王”,突然出现的这个“老王”,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是作者情不自禁的表露。写此书时,王蒙正是现任的文化部长。同样是身受苦难,别人的都是白受了,只有“我”有这个机缘,只有“我”功成正果。从全书的笔调和心态上说,作者确有一种强烈的史诗意识,而史诗意识,可说是一种伟人意识。我在书写着历史,我就是历史。不幸的是,世界早就发生了变化,只有伟大的平凡,却没有平凡簇拥着的伟大,伟人意识说到底是一种小人物心态。当然,我也没有忽视了此书的优长,那种酣畅淋漓的叙述风格,但它更多的是一种启示或说是示范的意义,并没有达到全书浑然一体的境地。
  这篇文章写好后,寄给了《文学评论》,说是要发,后来没有发,我又寄给了上海的《文学报》,发了。《文学报》想引起讨论,希望听到王蒙的意见,我将报纸寄给他,他回赠了我一本书。第二年即1989年,王蒙以他政治家的才智,使自己免去了盛名之累,清名之玷,使我对他肃然起敬。正好这时,我的一本收入批评他的这篇文章的评论集出版,我寄给他一本,并在扉页上写了一行字:“赠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最优秀的文化部长”。
  共和国成立以来,有两位著名作家担任过文化部长这个职务,一位是茅盾,一位是王蒙,他们都是在共和国最需要体现文化价值的时候,出任文化部长的。茅盾是在建国初,王蒙是在粉碎“四人帮”之后。但是结果却大不相同,茅盾先生在这个职位上结束了自己的文学生命,再没有写出过什么优秀的作品,王蒙却能在这个职位上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作家身份,并使自己的文学生命大放光华,成为共和国文化的杰出代表。
  王蒙不光是文学的,也是文化的,研究共和国的文学和文化,都绕不开王蒙这个人。但是,我们的研究,应当取一个什么样的视角呢?各人情况不同,不好一概而论,我认为,不管是颂扬的,还是批评的,都应当取一种平视的态度。若能俯视,就更好了。王蒙也许是崇高的,但我们是研究者,不是瞻仰者,仰视不仅是对我们自己心智的伤害,也是对王蒙这样一个聪明人的不敬。他是聪明的,我们也不蠢,这世上,再没有比两个聪明的心灵的沟通更美好的了。